项羽--志士仁人 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

楚汉战争3：项羽的用人哲学（刘成项败的表面原因）

项羽--志士仁人 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

项羽在国中年纪，被叔叔项梁逼着去私塾上课。秦朝政府很野蛮，正在推行「异文化灭绝（焚书坑儒）政策」，私塾先生顶着危险解释「四书五经极简版」，项羽却听不进去。

他在社会上已经历练一阵子，最瞧不起那些伪君子，把仁义道德挂在嘴上。有一次被逼急了，竟然开口问先生：「仁究竟是什么？假仁假义有什么用？」

杀身成仁主义

真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呀！但先生观察这个年轻人，似乎不是故意在顶撞，而是被现实环境困惑了，所以耐着性子解释：「仁是人性，它住在我们心里，让我们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先人民胞物与，主张「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孔子）。一个真正的人（有人性的人）重视承诺和荣誉，绝不肯牺牲同胞来造福自己，宁可为他们牺牲自己。但时代变了，现代人互相掠夺、践踏，已经不像人了，「所以我们更需要英雄。」

先生讲着讲着，眼睛里微微泛出泪光，那张枯槁的脸庞彷佛亮起来了。他拒绝为灭绝人性的秦王朝服务，宁愿抛弃家园，躲到遥远的江南。在这里中央政策鞭长莫及，民风算是相当开放的。

项羽听到先生的解释，再也讲不出一个字。那天下午他特别反常，静静地待在座位上，心里回荡着这段话，竟然没有偷看窗外，也没有打一声呵欠。

项羽在私塾勉强撑完一年，就无以为继了。然而「杀身成仁主义」符合他的个性，因此他把所有学问通通还给老师，却牢牢记住这几句话，并且当成人生的最高指导方针，直到最后。

廉价的胜利不是胜利

项羽在大学毕业的年纪（23岁），追随叔叔仓促地走上战场。他跟六国军阀配合，发现这些政治投机份子讲一套做一套-- 表面上惺惺相惜，甚至缔结严重的、荣辱与共生死相系的盟约；实际上互相利用、践踏。他们的志业不是造福百姓，而是恢复旧社会秩序，夺回往日的天堂。

假仁假义是多么狰狞的面目呀，项羽在深恶痛绝之下做了一个决定--

﹡廉价的胜利不是胜利（项羽终身追求制造价值，他不要那些廉价的东西）；放弃人性和尊严，就不构成一个人了。

﹡他要拿出诚意和实力，为同胞打一场有原则、有荣誉感的硬仗。

项羽为人恭敬爱人，要拿出诚意和实力，为同胞打一场有原则、有荣誉感的硬仗

偶像魅力

「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读「偶偶」，和善）。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韩信）

「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陈平）

「项王伐齐，身负板筑，以为士卒先。」（随何）

译文「项王在攻齐战役当中身先士卒，背负着筑墙工具（把泥土夹在两面墙板之间，用杵捣实）。」

《史记》的口气简短而低调，但只要项羽出现，大史学家司马迁就开始痴狂了，在场的一票汉军也受到大惊吓，调性和场景变得梦幻，成为传奇中的传奇。

例如：「项王喑（读「物」）恶叱咤（读「赤炸」），千人皆废。」（韩信）

译文项王发出怒吼，在阵前冲锋，周遭一千个对手就废了，失去讲话和行动能力。

两军对垒，汉军的神射手楼烦站在阵前，向楚军叫阵（挑战、要求敌人离开阵地出来决斗）。楚军战士只要跨出营垒，就被射死。项羽气愤地披上盔甲拿着长枪，亲自走出营垒；没等楼烦张开嘴，他主动提出挑战。

楼烦得瑟地搭上箭，项羽瞪着眼睛大吼一声，楼烦的精气神就完全崩溃了，双手不自觉地战抖。现在哪还能射什么箭？楼烦跑步躲进营垒，说什么都不敢再露脸。

从日常生活到战场，项羽重视承诺和荣誉，在在散发出偶像般的魅力，连众敌人都夸奖他「仁而爱人」。其间的精神作用，能吸引一步一脚印的人（廉洁好礼者），为解民倒悬的理想奋斗；也能激发出战士的向心力和战斗力，让他们掏出性命来追随。

军事才干

项羽的领导技巧，不限于人格感召和偶像魅力而已。

﹡首先一举消灭王离（秦朝的精锐部队），用威势来震撼诸侯和各路起义部队。

﹡接下来，用压力（来自秦朝主帅章邯的威胁）来整顿这些散漫而各自为政的墙头草。

﹡之后，进一步号召大家往函谷关进攻，用「根据军功来分封国土」的承诺，吸引他们团结在抗秦的旗帜下。

求才若渴

项羽对人才，已经重视到求才若渴的地步了，竟然对一个敌方御史（周苛），开出「上将军、三万户」的高价，远远超出西汉封侯的最高记录1.2万户。

对杀死项梁的章邯，项羽没有报复，反倒恩威并济-- 首先发动摧毁性的武力攻击，接下来结盟并承诺分封爵位。章邯非常感动，流着泪对项羽倾诉，自己效忠秦朝，却被赵高迫害。（「已盟（在签订盟约之后），章邯见（对着）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倾诉当初赵高是怎样迫害他的）。」）

龙且、周兰、项它、司马欣和吕青这些将领，某些人曾经反对项羽，某些人曾经战败或者对敌营投降，但项羽并没有追究或责备。他树立的道德标准只针对自己，不是用来要求别人的。

 

采纳建议

即使是国中生的建议，只要有道理照样采纳。楚军付出惨痛的代价攻陷外黄，打算根据惯例，活埋年满15岁的男性居民，来告慰捐躯的英灵。外黄令的小儿子（13岁）很天真，直接讲出事实：

「彭越强劫（强力劫持）外黄，外黄恐（感到害怕），故且降（因此暂时投降），待大王（实际上在等候大王）。大王至（现在大王终于到达外黄），又皆坑之（却全面坑杀居民），百姓岂有归心（百姓哪会愿意归顺）？从此以东（从外黄往东边），梁地十余城皆恐（十几座城池掀起一阵恐慌），莫肯下矣（再也没有人愿意投靠大王了）。」

有道理！项羽采纳小朋友的建议，赦免了外黄居民，结果「东至睢阳，闻之皆下项王（从外黄往东直到睢阳，听到消息的城市全体投靠项王）」。另外还有不少例子显示项羽的度量。

重承诺

以华北为主体的天下虽然辽阔，但毕竟不可能让人「飞向宇宙，浩瀚无垠」。刘邦重复分封国土；项羽根据战功实施赏赐，但他坚持诚信原则，有多少讲多少。人格感召（道义、荣誉）怎能比拟「利益感召」的吸引力呢？

以张良为代表的刘邦集团，掌握了人性最黑暗的一面。张良指出，天下人放弃熟悉的环境（亲族朋友、先人墓地），追随刘老头到处奔波，因为日日夜夜望着那一小片土地啊！（「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

刘老头的用人哲学是，编织一些美丽而虚幻的远景，它让「人才叛楚归汉」形成一个普遍的趋势。在汉朝建国之后，刘邦跟大臣探讨汉胜楚败的原因，有几段精彩的论述。

陈平指出：「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项王恭敬而充满爱心，清廉守规矩的君子拥护他）。至于行功爵邑，重之（但他对赏赐太慎重了），士亦以此不附（一般人不会归附）。

今大王慢而少礼，士廉节者不来（大王傲慢、不讲礼貌，会吓走廉洁的读书人）。然大王能饶人以爵邑，士之顽钝、嗜利无耻者亦多归汉（但愚昧、无耻、追求利益的人会投靠汉营，因为大王答应丰富的爵位和城池）。」

当初韩信离开楚营投靠刘邦，也是这样分析的：「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读「元」）敝（印章都朽坏了），忍（还是压着）不能予（不能发放），此所谓妇人之仁也。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

 

对小人不屑

在鸿门宴前夕，汉军左司马曹无伤看看刘邦没戏唱了，暗中对楚军通风报信，想追求封赏。曹无伤固然是小人，却构成一个优秀的内线。然而项羽对小人不屑，竟然把这情报提供给刘老头，刘老头立刻把曹无伤处死。

项羽不怕失败，他要干干净净地拼搏；他认为廉价的胜利不是胜利，「放弃人性和尊严」是最大的损失。

血气方刚，事必躬亲

 

从项羽到部将，都充满英雄主义而且个人能力超强。这些年轻而勤奋的英雄一夫当关，成为部队的灵魂。然而他们血气方刚，事必躬亲，部下仰慕并且严重地依赖着他们，没机会训练出独当一面的能力。他们一旦倒下，部队就茫茫然失魂落魄。

 

出发点正确，但风格太飞蛾扑火（青涩、冲撞），这就是悲剧英雄的宿命-- 不肯面对环境，事实上也想不出驾驭或扭转环境的办法，虽然投入并且顽强地投入，却被待调整的风格局限，没办法发挥力量。

 

被墙头草出卖

旧楚集团不久就瓦解了，庞大的楚军阵营里，还剩下项氏集团（不像家族的家族）、六国军阀（不像盟友的盟友）、农民和地方势力（墙头草集团、不像部属的部属：吕臣、英布、蒲将军、吴芮、陈婴和失意时刻的刘邦）。

在西楚阵营里，不少权贵跨着楚汉两艘船，跟两边同时维持交情，为自己保留一条退路，例如某一天刘邦被骑兵队尾随，吕臣就偷偷放水了。

刘邦在彭城之战惨败逃走，老朋友丁公率领部队追击。刘邦在极端狼狈当中仍然拿出套交情的手段：「两贤岂相戹（同「阨」，读「恶」，让人困窘或走投无路）哉？」（两个好汉为什么要互相为难？）丁公带着追击队伍掉头离开。

西汉建国后，刘老头立刻处死丁公，宣告：「这个人背叛项羽，让汉军失败了，你们可别做出这种事！」）

高傲对抗低级

项羽率领联军攻进函谷关，杀死子婴，消灭秦朝，成为天下共主（25岁）之后，立刻落实分封（论功行赏）制度，根据战功分封了十八个王和两个侯。但刘邦集团敢吹牛，端出比这些璀璨几级的承诺，所以墙头草纷纷倒过去了。

西楚王国几乎靠项羽一个人硬撑下来，他每次亲征，总会缔造一场闪亮的胜利。在其它战场，英雄型的战将都被陷害或激怒。

龙且（读「居」）跟项羽一道长大，又一道追随项梁起义，完成替东阿解围的任务，发展成西楚第一猛将，被任命为大司马（国防部长）。曾经率领精兵10万，击溃叛徒英布。

项羽派遣龙且率领20万人攻击齐国，这时韩信已经攻克山西、河北，正在往齐国靠近，在长期作战之余极端疲惫。属将建议先构筑防御工事，等候一阵子，在齐国被汉军打败时，再去抢救齐国。

龙且非常高傲，他认为既然韩信的个性很懦弱，不算是个对手，那何必等着渔翁得利呢？应该发起正面对决来缔造战功。韩信很贼，率领部队逃走，龙且傻傻地掉进套路，在追击途中被大水淹没。他拿出万夫不敌的勇气，跟几个将领拼搏，直到最后一口气。

刘老头派人泼妇骂街几天，司马欣（三秦之一）和曹咎被激怒，贸然出城作战，在渡水途中遇到袭击（韩信布置的套路）。两个人不愿意投降，都刚烈地在河上自刎。

理想对抗现实，高傲对抗低级，西楚的实力越来越薄弱，但项羽始终持守着人性。

项羽认为「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如果老天照顾，即使打一场有尊严的战役，照样能取得胜利。如果老天不肯帮忙，他就注定要失败了，那就拿出男子汉的气魄，规规矩矩地认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