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活一遍二十岁，我还想回到米兰

刚到米兰的时候，是两年前的九月，意国北部的雨淅淅沥沥。

以没头没脑拼命找房子开启九月，打着伞在陌生的大街和小巷里穿梭，见了很多房东，头次遇上很多束手无策的事，经历了险些流落大街的困境。

跑进躲雨的电车，我打开手机的备忘录写到，“秋天带着氤氲的气息充斥在这座我从未到过的地方。眼前湿润模糊，一时间竟错乱，不知道是眼泪化成了水，还是真正的雨水穿过云降临到人身上。从来没有一个城市的雨天让我感到如此厌倦。从未如此渴望晴天。”

湿漉漉的九月打湿了我对这个城市坦诚城摊出的双手。

那一年，欧洲音乐奖EMA还在大教堂广场盛大地举行着，Ellie站在台上唱着那首刚开始风靡的《love me like u do》，学校新生营结束的晚上，一群刚认识的意大利姑娘拉着我去跳舞，告诉我不要睡觉浪费了年轻而美丽的夜晚。我带着迷迷糊糊时差还未调稳的双眼，看到街边珠宝店里的明星秀，所有外媒记者疯狂地拍着，意大利女明星扭转着腰肢站在二层楼的橱窗里向外招手，沸腾和欢呼声一阵阵。

朋友们拉着我尽情拍照，她们抹着很浓的妆，很深的眼线，很红的口红，红色嘴唇大笑炸开的时候并不可怕，而是把摇摆音乐和玻璃杯相碰的声音变得更明亮妩媚。

                                          （1）

二十岁的那第一棒打在头上以后，终于好像没有头破血流。

后来，我在郊区绿地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隅。收拾好所有乱糟糟的情绪，梳洗好跟世界交手地措乱不及的脸庞，雨季结束，阳光洒满地中海的时候，我从地铁里抬出头来望见的第一眼大教堂，哥特式的辉煌终于以它本该有的样子在我眼里闪耀起来。

我在米兰的家，是地铁的终点站。

站在月台上看，能望见延长至这座城市尽头的铁路，背后是大面积的草地，黄昏也突如其来真的如话剧里说的那样，变成了我一天中视力最好的时候。

春末一天的黄昏，从超市买完食材，我绕着草地跑步，整个天空变成了层层晕染的蓝紫色，下楼出门右转就是全街区都去祷告的教堂。钟声在夕阳遮挡的地方敲响，我去粉色的教堂前阶坐着，奶酪店的老爷爷弓着背停下来来问我，Bella，你为什么不回家呀。

搬来读设计的室友，每天深夜她开始在桌子上刷刷画画。夜里纸张满天飞，满屋子的艺术细菌，我凑近她在地上铺开的纸模画板和布料，好奇问她要怎么把握和塑造每一季度的时尚潮流，她边画图边说，“布料就那些布料，颜色也就是那些颜色，潮流只不过是往复。”

如果再活一遍二十岁，我还想回到米兰

闹铃渐渐变成了教堂的钟声，她凌晨收工后浅睡几个小时，清晨就提着做好的裙子模型坐上电车，我也拿着厚重的文学史大书走进学校，在全班只有我一个中国人的教室里听老师讲那些我从没听过的意大利人和意大利历史。

有阳光的日子里，心情不好的时候随便在街上看一看，会自然开心。老奶奶穿着白色牛仔裙，背着小牛皮单肩包，头发花白却让自己看起来很潮，拉着狗狗，走得还没狗狗快，但裙子下露出的小腿上的袜子也毫不含糊地跟上衣颜色相配。

和朋友吃完饭，走出餐厅一转身正好从透明小窗里看见了餐厅厨房，头戴方巾的主厨用心做着意大利菜 ，隔着玻璃看见他把每把刀都擦地干净锃亮，认认真真教着助手怎么摆放，又哼着歌给自己系上围裙，顿觉吃过的一餐一定在他指尖舞蹈过一番才被装盘。

电车上背LV的老太也可以是左手拿着菜篮子的老太，人潮推搡中也很注意不让菜把脚踝有一丝一毫地弄脏。周末晚上路过San Lorenzo的小广场，踢球的小男孩被爸爸指导着正确动作，即使没有球门，即使天也黑暗暗。

好的城市能让你自己治愈自己，生活的幸福感有一半一定来自于仪式感。

起初的经历让我觉得米兰人无知又傲娇自恃，后来慢慢被这个城市特有的符号所折服。

有人说“年轻的时候我一定会选择米兰。繁华，轻狂，激烈，琳琅满目的商业街， 爆棚的购物欲望，迎面而来的美女是尤物，皆是行走的杂志首页 。”

诸如光鲜亮丽的时装周，其实也不全是浮夸，大明星们随处见。

如果再活一遍二十岁，我还想回到米兰

能有幸在秀场哪怕是外围走一走，也会体验这世上好的城市优秀的闪光点。庆幸有过这份心情，没有枉费年轻的眼睛。

完美的少年脸庞也是原因之一。爱慕颜好的少年少女，一点也不羞耻，不热衷于得到，只是多看几眼他们，生活都会变得更甜。后来有朋友讲，“转了一大圈，论美，巴塞人弱于纽约人，纽约人不及巴黎人，巴黎人比不过米兰人”。

而对美的定义，又绝不止单调一种。

跟意大利朋友一起等电车的时候，他突然仔细盯着我的脸看，说真羡慕脸上有小雀斑的人。曾经一直对自己脸上遗传的浅浅小雀斑有所不满，可朋友欣喜极了，凑近我的脸说着“vivi！这是别人羡慕的独特！” 恍然间心中很多跟自己别扭的小褶皱也都逐渐舒展开来，是对美的定义从“一体化“变成“个体”的转变，是“为众人口中的美努力”和“发现自己的美”的差别。

那时候我开始真正地跟生活一起生活了。

明白了取悦自己让自己变美变开心比为了让他人瞧见更重要，明白奔向终极意义的甬道不止有一种。

一个人的美可以说也许是后天先天的共同作用，但长久以来一座城里一群人的美，无疑是上帝在造物的时候偏了偏心，这种美，像出生起被赠予的天赋一样是夺也夺不走的。好的城市总让你觉得，自己也一定要再美一点，再可爱有趣一点，才配得上它啊。

                                          （2）

时尚是米兰的皮肤，但隐藏在皮肤下斯福尔扎克里的城堡传奇和不胜数的名画珍籍，教堂和史诗圣像，在人潮褪去以后，才是我慢慢摸到的城市最细最真的血管。

工业文明和匠人精神的冲突在这座城市里融合地很好，工匠之心随处可以摸得到。年幼的时候不喜欢学历史，幼小的眼界将其判定为无用，可是真正走在意大利被永恒之光吸引的的那一刻，次次被历史拳拳击中，学过的历史便如电流窜入身体各个角落，只觉学得不够。

在去米兰之前，我从未如此喜欢一个人走在街上的时刻，与城市相依，放下所有外壳，仿佛恋人间无防备的拥抱。

每天都有无数游客涌进这座城市，我却可以每天都走一遍Emanuele拱廊, 不用怕错过，不怕走马观花。可以看到每日不同日落洗晒和晨起微风中的大教堂，在这个不以白为美的地方，古铜色的健康让人很舒畅。

“年轻时没尝过美味，就无法培养真正的味觉”，城市本身就是一场最好的美育教育，你只管大方行走，认真眺望，热情交谈以及真正打开心扉去热爱美的一切。

如果再活一遍二十岁，我还想回到米兰

在这座城市里养成了好多曾经没有的习惯。坐在电车上一遍遍地听喜欢的电台，去vintage古着店看上世纪的牛仔衫和连衣裙，去看老电影。曾闲坐在运河边的跟餐厅服务员畅聊一下午的人生，也给在街上偶遇的毛里求斯女孩拍过一整套写真集。

也看尽这片土地上的不堪。

即使米兰的地铁划分成五颜六色的线路，红线黄线绿线里各色人种依旧诉说着各种理由讨钱要饭，百态丛生。吉普赛女人散发着恶臭抱着孩子坐在你身旁，乞讨人用生逼硬套的方式让你给钱。

即便这样，大家也活地及时行乐，在意大利喝了多少酒，我不记得了，但在米兰，我有过的所有微醺时刻，都在Navigli 运河边吹风。跟意大利朋友们在一起，她们总是吃了饭就抽烟 ，而我穿着半高跟只想跑去买一根法棍吃。

我做过一次网络主持，对着镜头跟看直播的朋友们介绍着我眼中的这座城市，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勇气，带着几百万人的视线一起从大教堂走到中央火车站，又走去圣西罗球场，跟着欧冠的欢呼把这里的所有盛大景观浓缩成闪烁的片段。

如果不是一座城市的常居民，不会看到每晚11点夜班车前方铁轨的模样，不会看到凌晨环城司机的冷漠脸，也只有在一些没那么多人的时刻，才能看到它立体的另一面。打烊以后，咖啡厅里辛苦工作的亚裔，凌晨电车还没开始运行前的老司机，以及90路车上潦倒横竖的醉汉。

楼上每天都开party邻居和念Bocconi美国留学生，很多次被吵地想上门去砸楼的愤怒，也会突然被楼下刚搬来的撒丁岛小哥敲门送来的homemade蛋糕甜到烟消云散。

跟爱情一样，你见过它所有模样，可依然爱它。

                                        （3）

快要离开的一个周末，一个小学小男生在回家的电车上坐在我旁边，他握住我的手，拿笔给我画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中国字，手舞足蹈地告诉我现在在小学里学中文课程，让我摊开手，要给我写他的电话号码并诚邀我去他家玩。保姆在身旁一直咯咯咯地笑，小家伙电话号码还没写完就被保姆蹦蹦跳跳拉走了。

对意大利人的低效和“慢活style”也曾无数次无奈耸肩，可当我再次稀稀落落会想起与这座城市交手的细节时，发现自己依旧啰嗦。每一节课教授一丝不苟的西装笔挺和四周教学楼里每一寸古典时光，以及真的会坐在学校花园的拱廊柱上安安静静认真听完一曲大学旁教堂的管风琴和钟声响的我。

吃了无数张Pizza，喝了很多杯咖啡，慢悠悠独步过几百个下午。

看似游离出世，却是换个心态入世。及时享乐是为了更专注地奋斗，是这座城市交给我的一切。

你真枪实马地在方圆土地上看过人情，你的肉体穿过它的空气，你接住过它抛来的每一次风晴雨晒。

后来再在其他地方穿梭，我都像是带着米兰对我从生活大书里伸出的第一页真实页脚，我带着着薄薄又厚厚的一页不停翻阅。

那么多次心惊胆战的奔跑和捏着手心儿走路憋出来的勇气和一路惊喜中撞见的美与快乐，的确让我看见黑暗的路就扭头再也不想走一遍，但也以至于后来走的路，都也不再太害怕。

后来的昼夜，我知道在大教堂前不论晴雨，依旧还继续上演着不同故事，集会和游行。每个九月也都依旧落雨，每个夏天都灿烂光明。

如果再活一遍二十岁，我还想回到米兰

记起意大利有句谚语说“ La città ，il luogo di perdizione ,il luogo di formazione . ”

城市，让我们失意，也让我们最终形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