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傍晚,夕阳垂在天边。远处的垂柳印在落日里形成一副绝美的画。村里炊烟袅袅。虽然已是傍晚但是柏油马路上还是热气腾腾,撒一盆凉水,呲呲俩分钟就干了。令人燥热不安的微风伴着呼啸而过的汽车声夹杂着灰尘四处飘散。
红梅习惯性的粗鲁的撸了撸贴在脸颊上的乱发。迎着夕阳眯着眼龇着牙向远处车子驶来的方向张望。这大概是她最喜欢做的事吧。这会儿跺着小步走向路边的那块大石头,坐下来脱下一只鞋倒了倒里面的沙子。大概是傍晚时候从田间回来的行人比较多,每天傍晚她是必然坐在这里的,谁知道其他的时间呢。
就在昨天她还趴在地上哭的惊天动地。原因是她丈夫国胜把火炉里的一截碳借给了别人。她说这样以后就该断子绝孙了,断了香火。国胜本来就残疾,五十岁才娶了她,也根本没想要孩子。虽说是自己决定的,但是听到她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抡起一根扁担就暴揍。红梅也不知道是伤心还是疼,哭的特别夸张。不过邻居去劝,把她拉起来她也就好了抹了把眼泪跟人拉起家常来。
红梅也年过半百了。小时候我就听说她的前夫是个酒鬼,每次喝完都要暴打她,有一次还要求她把一颗红豆塞进耳朵里。后来渐渐的红梅就被打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傻,反正钱也不认得,说话也疯疯癫癫,但是家务活倒是依然做的得心应手。有一天夜里她前夫喝醉了回家走楼梯摔了下来,脑袋磕到一块废弃的斧子,血涌如泉当场就死了。留下她和俩个儿子。婆家人嫌她累赘就请她唯一还在世的亲姨娘给她找个人嫁了。反正活都会干,总还是嫁得出去的。后来就有了现在的丈夫国胜。国胜娶她也是有原因的。他自己开个小作坊,钱还是有的,只是从小落下的残疾这样一耽误就快五十了。他说只要好看会干家务就行。就这样他俩一拍即合。
说红梅好看那可不是瞎说的。标准的瓜子脸,好看的双眼皮,还有点丹凤眼的感觉。高鼻梁,樱桃小嘴。匀称的身材,杨柳腰。这个年纪都好看,别说年轻的时候了。最重要是她总是一脸温柔的笑容,似乎每天都很开心。那可不是么,国胜对她好的很,吃好的穿好的。也不用干农活,想要什么只要能买得到都会满足她的要求,有一年还托人在城里给她带了个翡翠玉镯子呢!总之红梅可是挺幸福的。
村里人都知道红梅傻傻的,嘴里说着客气的话,谁家有事了都会叫她来帮忙,说是帮忙一顿饭都不请吃的。好像这个便宜不占才是傻。这个今天叫过来剥一篮花生,那个明天叫过去摘一框棉花。红梅倒不在乎,只要有个人跟她待一块就行,她自己独有的幽默只要有人倾听就行。总是哈哈哈哈哈一顿狂笑。尽管她看不出来别人尴尬的配合着。
要说红梅这样的傻子还会有心事?大概还真有。要不她怎么总是逢人就唠叨“大的会来的,他现在当官忙。小的是个坏蛋”!大的小的是她和前夫的俩个儿子。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好像大的来过。是一家三口一起来的。那天红梅的表情可以说飞起来了,尤其那一对挑眉。小宝贝张口就喊奶奶。乐的红梅赶紧剥了一块糖扯起衣角擦了擦粘在上面的一个细小的沙子就往孩子嘴里塞。媳妇看见了惊呼“哎哎!脏不脏啊!宝贝我们去洗洗手吧,小朋友要爱干净的”!就给挡了回去。后来午饭的时候媳妇说要走,吃不下。大概是嫌脏吧,也是正常的对他们城里人来说。国胜不好意思勉强,就拿出鸡蛋啊,玉米啊,还有几只老母鸡啊,家里能带的都给拿了出来。红梅可不行,抱着乖孙子舍不得放下来,最后还是媳妇连拉带抢的抱走了。后来的日子里红梅看到约摸孙子年龄的娃娃都是抱了又抱。
日子还是照旧,昼夜交替,春去秋来。只是红梅多了一个习惯,傍晚的时候便会坐在路边那个大石头上,有时会坐到天黑。平日里她在村里还是像往常那么受欢迎,毕竟忙是帮不完的。有人打趣“红梅啊,你儿子可会来了啊”?“来啊,大的会来的,他当官忙,又有媳妇管着,小的是个坏蛋”!说这话还是一脸傻笑,又有着无比坚定的神情。
再后来,好多年后,听说她儿子大的又来了一次。这次是一个人,下午来的。拎了大包小包的都是补品啊零食啊。喝过茶寒暄之后,国胜打发红梅去树上摘点柿子。再去田子里摘点新鲜的蔬菜。红梅走了之后,他们俩人谈了很久,具体谈什么,谁也不知道。好像她儿子给了一笔钱给国胜了。还说可以帮他想办法弄到残疾补贴无子女补贴。说到动情处,甚至流下了几滴珍贵的眼泪。
外面骄阳似火。 红梅喘着粗气,弯着腰背了一箩筐的蔬菜。那几缕浸着汗水的头发胡乱的贴在脸上。有白的有黄的有黑的。眉毛依然快要飞起来。嘴角上扬的厉害。一双老树皮一样的手仅仅抓住箩筐,好像生怕丢了给儿子的礼物。好像除了这个也没什么可以给儿子的。进门一声“哎吆,累死了,这蔬菜长得可好了”!却发现已经不见儿子的踪影,飞起的眉眼顿时僵住了,放下箩筐坐那镇镇的发呆,后来国胜说是有急事回去了。红梅一脸傻笑,眼里却有藏不住的一丝失意……
时光如白驹过隙。岁月催人老,老的还有人心。孩子们高高兴兴蹦蹦跳跳上学去,打闹着嘻笑着。青年们谈情说爱意气风发……
后来再也没见红梅的儿子来过。她的脸上爬满了皱纹。性格也变得判若俩人。有时候会大哭,常常因为一些不起眼的小事胡搅蛮缠。气的国胜总想抡扁担。好在哭过就好了,又恢复了往日的一脸温柔的笑容。笑声依然是爽朗的,带着她一惯自有的幽默。
对于红梅没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就好像她说的村东头三黑子的老婆换了一个又一个。要说有,那就是每天晚上你都能看见她迎着夕阳眯着眼龇着牙坐在马路边的那块大石头上,望着车子来的方向目不转晴。习惯性捋一捋耳边的头发,拍一拍头上的苍蝇,脱下鞋子倒一倒里面的沙子。有时手上拿一把芭蕉扇,有时拿一截甘蔗就着灰尘起劲的嚼,要是沙子杠到了牙齿,她就呸呸呸的吐。表情特别夸张。等到天漆黑,便恋恋不舍的穿起鞋拍拍屁股,拎一拎裤子往家的方向走。拖着鞋子啪嗒啪嗒的声音打破夜空,越来越瘦弱的她渐行渐远像一个黑色的圆规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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