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粮记事
01
运粮的卡车开进了村子，爸妈慌忙把一袋袋扎好口的稻谷送往村口的卡车里。眼看家里的粮食一下被搬走了好多袋，我姐惊恐地拉着妈妈的衣角大哭：“不要把粮食卖了呀，卖了我们吃什么呢？”我也随即跟着我姐一起放声大哭。爸妈无暇顾及我们，卡车不等人。更何况即使他们耐心地停下来解释，年幼的我们又怎么听得懂“缴征购”是什么呢？爸终于扛完了所有的稻谷，又特意用箩筐装了一担以备不时之需。准备出发了，他把我和我姐一人放进一个箩筐中，挑着担子晃晃悠悠地走向卡车那。
02
像过年一般，今天的村子格外热闹。熟悉的乡邻挤挤攘攘地坐在卡车的货箱中。挤满了粮食袋子的车厢里，简直没有立锥之地，人们见缝插针般地给自己找到了一个个小空隙。麻袋装着的稻谷，这时候暂且充当着座椅，人们倚靠着各家的粮袋，大声地谈论着今年的收成，说到兴起时，还从已经扎好口的袋子里捧出一捧金黄的稻子供人品评。其余的人则接过一小把或放到眼前仔细观察饱满度或放到嘴里试试风干程度，而后都一致赞扬庄户今年所取得的大丰收。
03
卡车一路颠簸在泥巴修成的乡村公路上，时不时掀起一阵阵黄沙，偶尔还会挂断路旁的树枝。行进的速度始终很慢，挤在驾驶舱背对着的横栏下的孩子们相继打起了瞌睡。即便这样，我们村已经很幸运了，村里有人开着砖厂，每到缴粮的时节，便义务开车为大家送粮，否则的话，大部分村民只能凌晨三四点起来，推着鸡公车前往镇上缴粮，上千斤重的粮食，就那么放在独轮车上，靠人力一点点去拉动，乡道既窄又崎岖，简直挑战人的体能极限。
04
到达镇上的征粮站时，太阳才刚刚升起来，然而站上已经排起了长龙，粮站门前的空地俨然是不够用的，送粮的队伍已经排到了铁道上。离镇子近的村民占据了地理优势，率先把粮食拉拢过来。熙熙攘攘的人群见首不见尾，吓得人心里很是没底。小孩被留下来排队，大人则忙着往下卸粮食。验粮似乎特别耗时，二三十分钟，队伍才往前挪动一丁点儿，粮袋也要一次次被扛起放下。日头开始毒辣起来了，小孩子热的受不了，陆续哭开了，大人们一边扛着沉重的粮袋，一边叫骂不争气的孩子。特别乖巧的孩子，大人才舍得从裤兜里掏出一两张皱巴巴的毛票，让孩子去买一毛钱一袋的冰糕。不是每个家庭都有这点盈余，更多的孩子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吸溜着两毛钱一袋的小冰。
05
陆续有缴完粮食的农民从人群深处走出，卸下重担的放松神气让人羡慕不已。遇上熟识的排在队伍末尾的村民，他们免不了停下来攀谈两句。“今年粮站卡的特别严，我那粮食险些没过关。”“就是，我那水稻明明已经晒的很干了，非要说我是故意交湿稻子占便宜！”“家里最好的粮都拿来缴征购了，剩下的粮不知道能不能撑上一年！”人们无奈地交谈着，嬉笑着也怒骂着，似乎并不怎么为缴完粮食感到轻松。
06
一些不走运的农民，因为水稻不够饱满或风干的程度不够，粮食被拒收了。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借用了临近村民家的坝子，把稻谷摊开来重新晾晒或筛选。临近中午了，庞大的送粮队伍有增无减，人们开始躁动起来，今天还能交上粮吗？在问别人，也在自问。粮站的工作人员到点就下班，不管外面排着多少焦急疲惫的农民。一些远道而来的农民，注定只能排在队伍的末尾，验粮的速度太慢，他们通常要在此地风餐露宿一宿。没听他们抱怨过身体扛不住夜晚的霜寒露重，倒一直听他们在担心刚晾干的水稻经不住夜晚的低温而回潮，所有的努力又将白费。
07
下午三点，家里的粮食终于顺利通过检验，大人们累的只差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凌晨五六点出发，到现在一口水米都没打过牙，饿的人前胸贴后背。我爸把兜里所有的钱都翻了出来，数了又数，突然豪气地对我们母女三人说“走，我们吃抄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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