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延翔
大年三十儿,忙活一天,蒸煮煎炸炒,鸡鱼丸子肉,藕合凉菜就小酒,当然也少不了水饺。一家老小起上阵,欢心而热闹。直到太阳偏了西,大家才围坐在桌旁,我早已烫好一壶好酒,给父亲和自己各倒满一杯。父亲很满足地坐在餐桌上手位置环顾一圈儿,说“今年我们全家老小无病无灾,工作学习都顺顺利利的,很好。明年争取更好!”于是团圆饭正式开始了,我和父亲边喝边吃边聊些一年来高兴的事,母亲和妻子则忙活着帮孩子们夹菜。
吃完饭,稍事休息,等父亲和儿子在大门口放了鞭炮,母亲和妻子收拾完桌椅条凳,太阳也就落山了。不等天傍黑呢,就该出去拜年了。
按我们当地的风俗,这个时间,年长的老人儿一般在家里沏好茶、准备好瓜子和糖候着晚辈们,妇女们则开始准备夜里十二点前迎新年那顿素馅儿的水饺了。
我领着儿子出发了————踏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沿着宽窄不一的老胡同,向着曾经熟悉的大门口。
首先来到南边二大爷家。二大爷平时住在村南地头自己的小院里,过年时来他儿子————我粮大哥家,这时,他正和二大娘笑容满面地坐在堂屋的沙发上喝茶呢。
“大爷大娘过年好啊!今年冬天没冻着吧?”一进门,我一贯地先客套一番。
“好,好!你娘你爷也好吧?”“你回来几天了?”大娘大爷稍起身,一边回问着一边示意我们坐在旁边,端过糖和瓜子,热情地让着。
“哎吆,大侄子都长这么高了!”这是嫂子从厨房里出来了。
“兄弟来了,你还是不胖啊!”大哥从里屋出来,仔细地看看我,关切地问“当老师是不是挺累啊?”
“我就是这个样,吃龙肉也胖不了了,哈哈。”我自我解嘲一番环顾了一下接着问道,“侄子一家没回来过年?”
“加班呢,越过年越忙!”大哥大嫂稍显遗憾。
“年轻人嘛,事业为重,别说还给补贴,就是没有加班费,也得积极表现。”二大爷倒是非常坦荡和敞亮。
稍坐、起身、告辞。我们再转向北,去村北头大爷家。一进院子,大门后地面上一根木棍横卧着,我提醒儿子不要绊着了。这位大爷每年过年都请家堂(家神),我们当地的说法是“请老爷奶奶”,就是三十、初一、初二这三天邀请过世的列祖列宗回家过年,八仙桌上摆满祭品,桌后条山几上一溜儿摆放着祖先牌位,正对屋门的墙上则挂着“轴子”,轴子最上端写着我们贾家迁到本地的第一代始祖的名讳:贾永财,下边按顺序分别是他的儿子、孙子、重孙、玄孙,直到最近过世的祖辈们的名讳。他们之间用类似思维导图一样的线相连,能够非常清楚地看出代际亲疏关系。
走进屋门,打过招呼,问了好,我对儿子说:“来,咱给老爷奶奶磕头。”大爷说:“来了就当(dang四声)了,老爷奶奶们心领了,别磕了。”儿子稍一犹豫,见我仍然起身向着牌位的方向行跪拜之礼,忙跟在身后学着我的样子,磕了头。
重新坐定后,大爷还是像往年一样不厌其烦地向我述说列祖列宗的简要情况、各枝各门的发展历程:哪一枝祖上出过先生;哪一位祖先是十里八乡风云人物;到目前贾家在这里生活了多少世代等等。他是贾家族谱的收藏者,也是我父辈中在世的最年长者,他好像特别愿意与我分享他所掌握的家族历史。讲完了祖先,他又伤感于当前:“哎!伟家你三大爷,刚退休几年啊,没了,还没有我大呢。”大爷用手抹了把眼睛,继续念叨“团家你四叔,更年轻哦!他那个病,木办法!”
“人生各有天命啊,您老八十了,重孙子好几个了,身子骨这么硬朗,我们看着就高兴呢!”我赶紧转移话题。
“嗯嗯,高兴。打天冷了就见过你爷一回,你爷好啊?”
“好着呢,”我说:“今晚不来,明儿他准来,您哥俩好好聊聊。”
“好,好!”
从大爷家出来,再往北就是挺二叔家、安大哥家,回转的路上还有来大叔、旺二叔家,峰大哥、伟大哥、江大哥、义三哥、金二哥家﹣﹣﹣
这时段,电视上春节联欢晚会早就开始了,与诸位叔叔婶子、兄长嫂子除了相互的问候寒暄,拜年的话题里不觉间多了诸如:这几年春晚越来越没意思了;哪个侄子在青岛买了房子了;哪个兄弟在新泰城里做了什么生意了;哪个侄子过了初二就要赶回北京了等等。
拜完年,回到家里,往往是快到晚上十点了。有些本家的兄弟、侄子们还没有走,在屋里抽烟、喝茶与父亲聊天,母亲和妻子已经将跨年的饺子包好,光等着下锅了。
这时街坊邻居里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会来找我,有时我也去找他们。每年都是等各自在本家转完一圈拜完年之后,我们再聚到一起聊聊一年辛苦的的工作;叙叙相互深情的思念;忆忆曾经欢快的童年。
当我们互相看看两鬓开始泛白的头发,瞅瞅身边对我们的故乡感觉很陌生的下一代,不禁发自内心地感慨:
啊,又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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