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哥去世十来年了,只记得他去世的时候,他养父母从镇上回来,哭地撕心裂肺,没有一滴眼泪。
我小时候总去我姑妈家玩,姑妈的隔壁就住着星哥,星哥不能说话,他喉咙那里有个洞,所以他发不出声音。
星哥总是一个人住,他的养父养母都住在镇上,养父母偶尔会回来一次,回来的时候星哥会拿些种的菜给养父母带走,星哥一个人还种有一点田,他算是自给自足,每次暑假去姑妈家,我都会跟着星哥去钓鱼,我跟他无法交流,听着他努力用气息发出的声音我会感觉很难受,所以他不怎么跟我交流,只是钓到鱼之后会分给我一些。
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开始隐约知道,星哥一开始的时候是能说话的,他本不是湖北人,当年他还只有几岁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就一个人流落街头了,他的养父母正好没有儿子,就把星哥当做自己的孩子养着,星哥这个捡来的孩子在没出事之前一直过得很好,他养父母本来就在镇上做点小生意,所以星哥也算是富养的孩子,而且星哥自己也懂事,从小就很听话,到了高中升大学的时候,他就怎么也不肯上学了,养父母也就答应他了,他跟着村里的人一起出去打工,这个时候每个月也会往家里寄钱,后来就没寄了,他的养父母对此一直很介意,到了第三年的时候,星哥过年没有回养父母家,就在这个时候出事了,他存的两万块被人抢了,末了凶手还在他的喉咙那里给了一刀,星哥没有死,只是他的喉咙那里用绳子系着一个圆形的铁窟窿,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他发不出声音了。从此以后养父母对他的态度就没有那么好了,大家问他为什么不把钱往家里寄,为什么过年不回家,他说他想存钱找找他的亲生父母,他想看看他们。
养父母家的条件在村里算好的了,后来就搬到镇上去了,星哥没有去,我听大人们说是他养父母不让他去,星哥开始的时候还能种田,也能跟我一起去钓鱼,慢慢地就没种了,只是种了一个菜园子,他的养母会偶尔送米回来,我看到过几次他的养父母,把米放门口,带一些蔬菜走,跟村里人寒暄几句,听人恭维说在镇上生活就是好,看你现在长地多好,白胖白胖的,她会哈哈笑说哪里。
只是星哥越来越瘦了。
小时候总跟着星哥一起钓鱼的水库
后来星哥也不跟我一起去钓鱼了,我越来越多地看他坐在菜园里面休息,这个时候我隐约知道,因为星哥喉咙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他的喉咙那里无法跟鼻孔一样过滤掉空气中的杂质,所以星哥的肺出了问题,我问为什么星哥养父母不给星哥治好呢?大人们嗤之以鼻,他把钱都存着找他亲妈了,他养母给他口饭吃就不错了。果然我还是能看到星哥养母回来送米,还是把米放在门口,只是神情里多了一份匆忙,有人说她是怕传染肺病,有人也说其实星哥给他们寄的钱足够给星哥治病了,但是谁叫星哥是个养不亲的野孩子呢?
再见到星哥的时候,我正好钓鱼回来,我朝他晃晃我的鱼袋子,说我可以给他一些鱼,他摇了摇头,我就进门了。出来的时候星哥还坐在那里,他示意我过去,我问怎么了,他无力地指了指他身后的炉子,要我帮他拎到家里去,我就帮他拎回了炉子,炉子非常轻,我出门的时候看到星哥扶着墙走,脸色发白,什么都不懂的我还是能感觉到星哥现在非常难受,我上前去把星哥扶回去,扶着星哥的时候感觉星哥比炉子还轻,给他搬了一个小椅子让他坐着后,我说要不要帮你叫你爸妈回来,他摇头,他对我努力说谢谢,然后又嘀咕了一句,这一句我听懂了,那就是我要考虑我自己的事情了。
星哥说考虑他自己的事情应该就是考虑怎样死会比较痛快一些吧,那是一个比较平常的上午,村里人见星哥的大门敞开着,然后互相问,你看到他了没,你看到他了没,仿佛大家都在确认一个心里早已确定的一个结果是不是对的。然后一个伯伯进门叫了几声,然后就大叫着跑出来了,星哥果然死了,他是用锯子割开了动脉,流血过多死的,然而星哥终究没考虑好他的事情,因为听大人们说,星哥死前大小便失禁了,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太疼了。
星哥的养父母跟回来地很快,星哥的后事也是按照农村的习俗来操办的,星哥的养母撕心裂肺地哭,旁边有人劝着,我问我姑妈,为什么星哥养母没有眼泪,我记得我姑妈要我小孩子别多话。
十多年过去了,我现在去我姑妈家,看到隔壁荒芜的院子,心里会偶尔闪过星哥的影子,大家偶尔也在惋惜,如果他当年不把钱留自己身上,如果他不想去找自己的爸妈,他这一辈子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我也在想,没有人不是这样,困顿疲劳对每一段关心和爱都是考验,很多人都在兢兢业业地蝇营狗苟,他们在得失的天平上考虑施舍的范围与数量,在自己的世界里精明地如一个宏图大业的帝王,对于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情都追杀殆尽,没有人会觉得这中间有什么不对。
每个人都觉得星哥的养父母把他养到这么大,他却一心想要逃离,这真不孝。
可是,他仅仅是想见见自己的亲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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