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丰：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请你帮我夸夸我的好孙女，她真的找到你了。
想不到当年一别，竟然就是一辈子无法再见。我真的好后悔，当日我被革命军所救，我已经立刻求他们带人和我进城去救你了，可惜迟了一步，你已经被人救走了。那时我想，既然你已经脱险，我也就无所牵挂了。
我曾经试过几次自杀，但是都被人救了下来。他们劝我，如果觉得生命已经没有价值了，那不如加入革命，还能保家卫国。
尽管我那时答应了，不过我的目的其实只是希望可以在战场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不知道是不是让别人看出了我的意图，我这一辈子都没有上过前线。我被组织进行了一次有效的培训之后，就一直作为一个随军护士跟着部队。
有一次，我回到了北京城，我在鸿富戏院看到你了，我真的很后悔，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去跟你相认？这几十年来，我没有一天是不后悔的。但是如果上天让我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会做出一样的决定。我的心里确实是一直以来都只有你一个，可是我已经是残花败柳了，我被那些让人作呕的下流爬虫糟蹋过，而且我也再生不了孩子了。噢，天啊，你千万不能让少卿知道这件事。
当时，如果我认了你，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不想再去面对那些东西，我把名字改成了梅雪。不久，我就随部队离开了北京。我在经过苏州时，发现了一个在战乱里失去了父母的孤儿，你说过你的家乡在苏州，我感觉冥冥中有一种缘分在指引着我，于是我收养了他，帮他起了个名字叫梅健。
后来，蒋介石失败了，大家都说要撤退到台湾，我当然是不愿意走的。于是，他们让我留了下来，不过条件是要替他们当特务。我其实什么都不会，也没有窃取到什么情报。但后来大陆反特情绪高涨，我不敢再留下，只好带着孩子偷渡过海。
在登上台湾时，我们还差点死在自己人的枪下。
我累了，我再也不想掺和到所有这些东西里面，我踏踏实实地找了一个可以谋生的工作，只想把孩子养大。
可是，当生活安定下来之后，我没有一天不想起你。我还记得遇见你之前的自己，天天等着如意郎君的蠢样，当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认出你来了，你就是我心里一直等的那个人。
我真笨，现在两岸势同水火，我恐怕已经再没有机会回家，再回去找你了。我现在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唯有靠小孙女少卿，希望她能见到台湾回归的那天，等到那天，你一定要好好夸夸我这个乖孙女啊。
对了，少卿她是记者，写文章很聪明的，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一定要把你这些年的情况告诉她，让她写下来，把你的回信烧给我，那我走也走得安心了。
唉，我还在奢望什么？就算少卿等得到祖国统一，你也都早不在了，这封信注定你是看不到的了。再见了，我的郎君。
雪梅绝笔
少卿一直屏气凝神，等着郑老看完信。郑老看到中段时不禁落泪，后来又变成叹息，最后却又好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大笑起来。可是，笑着笑着，郑老的笑声渐渐化为了哽咽，他雄浑的喉音听起来像一只受伤的猛兽，让少卿不禁鼻子一酸，湿了眼眶。
“这封信，少卿你有看过吗？”
“当然没有。”
“嗯，雪梅让你帮我写一封回信，带回去给她。”
“什么？”少卿一怔，但随即明白过来，说道：“老先生您就说吧，我来执笔。”
“好，你来写。”郑老沉默了一会，然后柔柔道来：“雪梅啊！我很高兴终于等到了你，虽然只有一封信，但是这证实了我没有白等。对不起啊，都怪我把艺名给改了，才让你等不到我啊，我真是老糊涂啊。其实那次我在鸿富戏院也看见了你，只是我不敢确定，而你，突然间就消失了，对不起啊，让你失望了。这些年来，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一个戏子，只会唱戏，做不了什么保家卫国的大事。唉，我那天被冯二抓回去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担心你醒过来后找不到我会怎么想。”
“稍等下，老先生，那个冯二是什么人啊？”
“少卿，你可以叫我爷爷。”
“额……好的，爷爷……阿公，这是我们台湾的说法，哈哈。”
“那个冯二是个洋枪走私犯，当年是京城里民间的一霸。当年他胆大包天，竟然试过一边卖洋枪朝廷，一边又卖给革命党。后来还在太岁头上动过土，卖了一批假军火给袁世凯的北洋军。这个人欺男霸女，还自命风雅，爱看京戏，其实就是喜欢包养玩弄戏班里的旦角，只要是长得清秀标致的年轻演员，他都想染指。”
“啊？这么恶心，据我知道，当年戏班的演员应该全都是男的吧？”
“没错，过去女人是不允许上台的。”
“那您是怎么得罪了这种人的呢？”
“那是因为他看中我了，那时正是辛亥革命那年年初，我的<白蛇传><柳毅传书>和<西厢>让我赢得了很大的名声，自然也引起了这个冯二爷的注意。”
“慢着，爷爷，您说您在辛亥革命前就成名了？怎么会这样，现在的人说起您，都说您是民国五年成的名，也就是1917年啊。”
“哈哈，那是我没有提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现在的人都以为我去学戏是出于自己的兴趣，没有人知道真相，就算是我接受采访，我也从未提起我的身世。”
“那我们所知道的都是爷爷您编出来的？”
“也不是，在1917年我以琥珀生的名字复出之后，我的事基本都是真的了。”
“那爷爷，您给孙女说说吧，您真正的故事。”
“你这个鬼灵精，刚刚才一本正经，这么快就学着跟我撒娇了？哈哈，难怪雪梅这么疼你，的确是讨人喜欢。好，你想听，爷爷就给你说道说道。”
少卿精神为之一振，眨着自己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全神贯注地倾听起来。
（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