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顿

佳乐很困，黑白颠倒，昼夜混乱，她本来对此习以为常，但是方以死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周围的人喊她，她晃了晃脑袋，对着那边微笑，晃晃悠悠的向教练车走，隐约听到那窝人冒出几句鸡鸭鱼肉洗脚城的胡言乱语。这让佳乐想起了鲁迅，那里就像做了一百个鲁迅，齐声呐喊。

佳乐坐在车里，朝那群人看，传言其中有个洗脚城大佬，号称小姐雷达，也许就是那个秃头，肥头大耳，满脸油光，眼皮下垂，眼神晦暗，盯着佳乐，不怀好意似得。

佳乐歇班很久，一是她得了妇科病，二是她想要结婚。

等病好了就结婚，再开饭馆，再要孩子，再带孙子，佳乐计划，日程滕在新买的笔记本，蔚蓝色，小碎花的，一如当时的憧憬。后来笔记本不知去向。事实上，所有东西都不知去向。

学车三个星期，来得断断续续，源于她过山车式的睡眠时间，犹如日日睡在国际航班。但她从没如此有毅力的全力学习，蟒得视死如归。教练不敢招惹，唯独劝她戒烟，车场查烟，发现一次罚款三十。

学车是为了开车，方以名下的出租车归佳乐所有，佳乐如一只母鸡，伸张着脆弱的羽翼，拿着菜刀，押自己的脖子，要和一切与她抗争的事情同归于尽，比如方以的父母，方以的姐弟，自己。众人将她团团围住，她一点不害怕，反而嘶叫着，要让别人去死。

这是一辆方以开过的车，如果学会开车。佳乐在一次擦车时，坐在驾驶座上如此想到。那时她半死不活，世界灰暗，这辆车是一只载她的小船。

佳乐不得不重操旧业，洗脚城人才辈出，很多时候佳乐都只坐在角落，独自喝酒，看着身边人头涌动，仿佛灵魂出窍了，挂在天花板上，俯瞰你，俯瞰他，俯瞰自己。她觉得自己八成是得了抑郁症，抑郁症，一个小姐妹告诉她的，这个小姐妹是个大学生。

【你想死吗？】

【有点。】

【那你八成是有抑郁症。】小姐妹抽着烟，笃定的点头，【我知道一个诊所，你去开点百忧解，就说是我介绍的，半折。】

【什么是百忧解。】

【一种药，吃了就会高兴。】

【你说大麻。】

【不是大麻。】

佳乐有点晕，她拿着地址，找到那家诊所。没有百忧解，百忧解里灌得都是维生素乙。佳乐活活吃了一个月的维生素乙。

驾照上的佳乐，年轻貌美，微笑着，玩世不恭，是方以死前的照片。老天爷觉得方以太好，不能便宜了自己，佳乐想，一切都是为了方以的幸福，应该由一个天使来爱他。什么狗屁天使，接着佳乐又开始咒骂，忽怒忽喜，变得疯疯癫癫。

车学会了，也不开车，把车停在一个停车场，每天下班，到那里去坐，坐一个钟头，两个钟头，干坐着，时间快得像喝饮料。

店里来了一个熟人，点名佳乐，是那个秃顶，嬉皮笑脸，点了一瓶xo。

【佳乐。】他嬉笑。

【什么事。】

【撞你家老头的人出来了。】

佳乐愣了一下，继而冷清的回，【你怎么知道。】

【我一哥们，捞得人。】

【挺厉害。】

【妹妹看开点，人家来头不一般。】

【知道。】

【人家托我来找你，请你吃个饭。】

【吃什么饭。】

【撞死你家老头，人家不是有意的。】

街道上人头涌动，佳乐的灵魂不断地往上飞，往上飞，飞到了城市顶端，所有人都看不见，车就像蚂蚁，城市是巨大的巢穴。

方以的车，她第一天开上街，上面还有蓝漆。佳乐很困，那天后她又开始失眠，没有梦，看见方以血流满面，坐在对面，看她，问她，她听不见，眼睛疼，时间过得很长又很慢。

八成是有了抑郁症，佳乐晃动她的百忧解，她突然想给方以吃点百忧解。

饭桌对面，一个男子，旁边是秃顶，那个男子被衬托得光辉灿烂。他说很不好意思，另赔十万块钱，单独给佳乐。得知她大婚在即，很是过意不去，又说可以介绍新好男士于佳乐认识，佳乐晃晃头，干巴巴的说。

【我们从小就认识。】

最后结束，男子拿出十万现金，整整齐齐，码在小箱子里。

【箱子也送给你。】男子说。

佳乐将它扔到副驾驶。坐在驾驶座上休息，她头疼，转头时就又看到了方以，鲜血淋漓，脑子被碾得像个瘪球。她不知自己哪来的想法，只觉得一口血冲上脑门，有什么东西哐的撞上她的头，又有什么从她的脚底飞速爬了上来。

有警笛声，有人说话，鸡鸭鱼肉洗脚城，是胡言乱语，是鲁迅，佳乐手里拎着箱子，箱子打开了，钱撒在男子身上，男子躺在地上，鲜血淋漓。

她的菜刀开刃，她的灵魂归位。

可她不觉的快乐，不觉的痛苦，只觉得很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