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的艺术
一位海外教授来电,代为询问友人的亲子问题。
这位教授相当有热情,听说带过不少孩子,带得相当出色。但是他友人请托的女儿,属于棘手个案,他带领的过程遇到瓶颈,询问我的解方,甚至不惜来台湾见我。
我隔海倾听了孩子的状况,有一个大概的图像,并允诺教授的访约。过了不久,教授邀约了孩子与家长,专程搭飞机来台湾,彼此交流意见。孩子是十岁女孩。她并不知情,这次来访的安排是为了她,误以为介绍作家认识。我空出三个小时与他们谈话。
据母亲与教授的私下描述,女孩经常歇斯底里,情绪一旦失控便咆哮,将自己置身受害角色。母亲不知该如何是好?
女孩长相甜美,生性害羞模样,看不出有何问题。我跟女孩闲话家常,却无法针对孩子的情绪事件询问。因为教授担心孩子反感,不期望我碰触到敏感问题,以免坏了他日后与女孩的关系。
此举与我原先设想不同,当初我答应的条件,是女孩愿意见我才行,或者孩子知道一些谈话背景。
常有父母带孩子见我,期待给些想法。即使孩子不知道目的,但是谈话过程,我仍旧宁静且专注,数句话便切入问题。我对自己有些信心,若是能真诚善意,应不会有问题衍生。
但是教授耳提面命,要我不要过于自信,绝对不要提敏感问题。这使得我只能以作家身分,与女孩分享日常的写作经验。此番与当初协议不同,我能做的对话受限了,这出自于尊重教授的意见。
我与女孩仅止于闲话家常,孩子随后到游戏室玩耍。我转而与孩子的母亲对话,询问意见,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她大老远搭机七小时来回,难道只为短暂的谈话?我窃以为她浪费了趟旅程,随后感到母爱之深切,她不在乎她对女儿的付出是多了七小时,或七百小时,她愿意。
我无法与她女儿对话。母亲倒也大器,并非要我改变女儿,只问我,她要如何面对这教养难题。我带出一个目标:如何应对孩子的歇斯底里?并且探索母亲成长历程,以觉察母亲应对时的恐惧。
倾听不易,只好说了又说…
我与母亲对谈五分钟,一旁的教授频频插话。我每讲几句话,便遭打断,教授插入一串意见。
教授不断抒发己见,认为再谈这些都没有帮助了!他判断孩子罹患精神疾病,应求助于精神科医师。
此时,我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呢!我能做的,便是与教授对话。然而教授滔滔不绝,真的是口若悬河,不留给我对话的缝隙。我想,他既然是教授,就聆听教诲吧!教授自顾自的讲,越讲越激动,言词慷慨了。只是我也好奇,教授找我来做什么呢!要是盘算出我无用处,怎么还带朋友远渡重洋呢?
教授持续发表高论,不断说自己的教育历程,口沫横飞。我听不出什么重点。然而,母亲安静聆听,爱女情深的她不在乎七小时,或七百小时,或许她听出了甚么道理,我也陪伴聆听吧!因为我没把握能做什么。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教授的说话还没落下句号。母亲虽然安静,但是流露出不耐烦,最后忍不住动怒了,甚不客气的责怪教授:“大老远来,不是来听你废话……”
这句话如灭火器,消灭了所有言语。空气突然安静,场面尴尬无比,随即教授与母亲圆场,不断解释,两人以“指责、讨好、打岔、超理智”四种的姿态交错应对,充满诡异气氛,真是很难见到的场景。我只是静静等待,安静听他们争辩的结果。
这是难得一见的场景,只是苦了眼前这两个人。
教授可能也不明白吧!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热情的引见双方,明明是来求助的。我暗自揣想,这位教授满腔热诚,但是不善倾听吧!不断的想要表达己见。我深深一叹。
这一叹,也感叹自己的年少轻狂。以前的我不善倾听,只求他人倾听,因此与人对话时,常陷入失焦、不知所云,或者陷溺争辩的局面。想必甘耀明见过我在大学的系学会担任干部时,如何与意见相左的人争执,滔滔不绝的说话。任何能争辩场域,我绝不会放过自己的舌头,放过对方。
争办是我面对世界的方式,以此自豪过。台语讲的“有耳无嘴”——安静听人讲话,不说话——用在我身上应是“有嘴无耳”吧!足以形容昔日的我爱争辩,不喜聆听。
如今我懂得对话,善于倾听了,内在趋于宁静,也常从对话中,看见自己过去的身影,感觉倾听并非易事呀!
如何会倾听?明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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