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作者: 摸鱼摸到宝 | 来源:发表于2019-06-30 03:32 被阅读0次

    我躺在泥泞的小路上,醒来的时候天还在下雨。雨下得很大,我甚至能感觉到雨水溅到泥塘里又反扑在我的脸和身体上。视线困顿在一片迷蒙中,手脚都似被缚住一般,僵硬得无法动弹。

      血液似乎凝固了,尚且维持着供血的心脏此刻只能勉强使我呼吸,彻骨的寒冷仿佛把人的意识都冻起来。风从遥远的田埂刮过来,带着一丝浓烈土腥气,让人嗅着便徒增恶心。

      “...救...救命......”我竭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去呼救。声音被雨夜吞没了,无尽的黑暗中我似乎再次昏睡过去。

      今天应该是2010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他才八岁,正是很粘人的年纪,一天不见到姐姐就要哭闹的。我很宠弟弟,不止是为他比我小了十三岁,也因为三年前母亲的离世。父亲是做生意的,母亲去世后不久他娶了新的老婆,和他新夫人搬到了省城。所以在这镇上的老宅子里统共就留了我与弟弟和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婆。阿婆从小照料我们姐弟吃食住行,于我们就像亲奶奶一样,弟弟也很缠阿婆。

      今天我本该要早早下班,在街上的蛋糕铺子买一个大蛋糕,回到家点上蜡烛,祝我的小弟弟生日快乐。

      还是很冷,我躺了一会儿,努力抓着一边的杂草想动弹一下,可背上刺骨的疼痛让我不得不放弃坐起来的念头。

      雨滴落在我的脸上,和我的眼泪混在一起,手臂上的伤口因为大雨冲刷来不及凝血,我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渗出皮肤流进了泥水中。红色的液体搅和着泥水黏在我的头发上,发出令人窒息的味道。我的意识表明我的身体快要死了,但我还不想死!

      混沌之中我突然想起来这样肮脏的味道在我小时候也闻到过一次。那时候我的弟弟还没出生哩。那是一个除夕夜吧,我记着那天一大早妈妈和阿婆就做了好大一桌子菜。我妈告诉我舞蹈课结束了要早些回家,因为爸爸今天晚上就要回家来啦。我并不像我的母亲那般惊喜,因为“爸爸”这两个字我还是比较习惯它们出现在书本上。但那天晚上我却并没看见我的父亲,我只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母亲。阿婆蹲在一旁小心地给她擦拭着面孔。她两个黑眼珠子瞪得铜铃一般大,瞳仁却空空的,整个人毫无生机,让我很害怕。我跑近过去才发现母亲刘海底下全都是细密的血口子!触目惊心以至于让我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血还没有凝结,她的衣领子上也是血,我凑近了便能闻到这样的味道,让人窒息,让人绝望。 阿婆告诉我父亲回过家了,但生意场上忙,过年时节要赶着逢迎所以又走啦,给我带了一个蛋糕祝我新年快乐。我撇着脑袋看了一眼那个挂着“寿”字的蛋糕,我想那东西并不属于我,我把那坨东西扔到了后门的垃圾箱里。从那以后父亲只在每年七八月回家,那时候家里葡萄园的葡萄就熟啦。父亲说省城人爱吃,他每次都能带走好几箱,然后我便要等着来年的葡萄成熟再偷偷吃上几颗解馋。再以后母亲有了弟弟,弟弟出生以后父亲回家住过一段时间。我记得那时候父亲也会拿着个两面鼓儿逗他玩,父亲说我是姐姐,我要照顾好弟弟,我自然知道的。不仅是照顾弟弟,我还能照顾好妈妈和阿婆。弟弟说他长大以后要做一个卖葡萄的大亨,把家里的葡萄园开到美国去,让全世界都吃我们家的葡萄。我笑了,小孩子就是这样,总有做不完的梦。后来母亲生病了,那那时节我约莫十七岁,弟弟也四岁了。母亲肾不好,每每疼的难受就同我睡在一起,我轻轻拍着母亲,她就好受一点也便能睡着一些。镇上的人同我讲母亲的病怕是难好的大毛病,须得省城的医院里去瞧。我着急地赶了几趟车去省城找父亲。在他的服装加工厂门口等了两天,门卫看我确不像是讹人的才同我说了父亲的住址。我按着这个住址找到父亲的时候,身上已没有余钱了,我想见着父亲总还是有一顿热饭吃的。那时候的我可真傻。

      省城的房子和小镇上的可不一样啦,像用直尺笔直地量好了造起来的。一幢幢摩天大楼,一排排钢筋混凝土筑物,那些屋宇我只在电视里见过。一直走到父亲家所在的住宅小区楼底才第一次近距离地亲眼看到,嚯!可真高啊!一层一层,这得爬多久啊!我被这大厦中一扇扇窗户里发出的橙黄色温暖灯光迷了眼,都恍惚了,一瞬间忘记了家里的母亲和弟弟,那时的我似乎在想,“哎,我要是也能在这样气派的建筑里住一晚那该多好啊!”保安见我面孔生,想来赶我,我告诉他父亲的名字和住址,他似乎并不相信,只同意我在门外等。我坐在摩天大厦底下的石阶上,第一次像弟弟那样做起了梦,我想着见到父亲,他一定很想念家里,一定会给我准备一大桌子饭菜,说不定还能带我去饭店哩!我就给他讲老宅里的事情,讲弟弟是如何调皮的,阿婆又是怎么教训他的,哦!对了!我要快些告诉父亲母亲的病,让他接母亲到省城里看医生,这样母亲就能大好啦……想着想着天便很黑了,我蜷缩在黑暗里的一小片昏黄中差点睡着,可我终于看到了父亲!他穿了一身毛昵大衣,拿着一只皮包走得很快。

      “...爸...爸!”我赶紧跑过去,支吾着不知道喊得对不对。

      父亲先是没反应过来,直到我走近了他才睁大眼睛:“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您……我有事想同您说。”

      “有什么以后再说,快回去吧!”父亲的眼睛里毫无惊喜,有的只是愤怒,仿佛眼前的我是他最见不得人的败笔。

      “不行啊,爸,我在您厂子门前等了两天……实在身上没钱了……好不容易找到您,我是真的有事来找您!”我急忙抓住急着坐上了电梯的父亲的衣袖。

      “你先回去!”父亲急忙往我手里塞了一团揉烂了的零钱,“我这会没功夫听你的事儿,下次等我过去说!”

      “爸!可是妈妈生病了!!你总该带她去瞧医生的吧!”我扒住电梯门终于忍不住向父亲吼叫。

      “她能有什么病!你别说了,快回去,以后也别来找我!”父亲似乎怒不可遏,也大声地吼叫。

    保安奇怪地看着我们,似乎我与父亲像两只互相要咬死对方的凶恶怪兽。我红着眼,不知道再说什么。

      然后电梯门就关上了,一阵耳鸣,我看着按钮旁的数字升高,心里乱得发麻,手里还攥着那团零钱。所以说人都是蠢的,总爱做梦,一天到晚总爱把事情想得那么好,可坏事情真实发生了又不愿意去面对。那天我坐了好久的大巴车回到了老宅,以后就再也没去找过那个男人。然后又过了一年母亲死了,那个男人回来,身边有了新的女人,那个女人打扮得很时髦。这对“陌生人”预备带走弟弟,可我不让,我扇了那个女人一个耳光,告诉他们再也别来找我们,他们便也没有再来过老宅。男人和女人临走时给我留了一笔钱,他还是那句话让我好好照顾弟弟,我想我不但能好好照顾弟弟,我也能照顾好自己。

    舞蹈学院毕业以后我在镇上开了个舞蹈班教小孩子跳舞。一边陪着我的小弟弟长大,一边守着年迈的阿婆变老。阿婆同我说,我也是个大姑娘啦,该找个好人家,我笑着摇了摇头,弟弟还没长大哩。

      其实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也想过要嫁什么白马王子。我记得那会子我还在上初中。同学们都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在大太阳底下做操。我每次都会慢吞吞拖到最后一个,这样就能排在最后啦,因为隔壁班的班长也在最后一个,这样我就能看着他做操。我每天看着他做操,我只想看看的,我知道我除了看看别的也不可以痴心妄想,女孩子想得太多就会做傻事,那可是要被别人家笑话的,我可不想被人笑话。可要命的是半个操场的女孩子都喜欢看这个男孩子做操,于是我往往并不能够排到这最后一个的好位置。但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这个男孩子同我说话啦!他说你操做得很好看,就像在跳舞一样好看!我可开心坏啦,我看的人原来也在看我哩!可后来我真的去跳舞了,却再也没见过隔壁班的班长。听同学说他去了省城最好的学校念书,我知道我和他便再也不会见到了。

      日子过得久了,人都开始麻木。特别是在这小镇上,生活和人都是一成不变的,今天重复昨天,明天重复今天,一年一年,除了我的小弟弟飞快地长着个儿,一切都好像停止了。

      “嘶......好疼......”似乎是渐渐有了知觉,我感到后背上剧烈的疼痛,我铆足了劲儿想试着翻动一下,这次总算了动弹了一下。我渐渐回想起来这个雨夜里发生的一切。

      下午四点半我下了班,到镇上的蛋糕店里取弟弟的生日蛋糕,老板娘客气地送了我一个时兴的烟花蜡烛。我坐着公交车到宅子不远处的站台下了车。兴冲冲走回了家。可家里空无一人,阿婆也不在,弟弟也不见了。按理说弟弟不会在冬天夜里跑出去玩,更不可能在生日晚上出去。我准备给阿婆打电话,却在桌子的花瓶底下看到一封信。心中一凉,我能感觉到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信是父亲写的,他把弟弟接走了,因为他新娶的老婆不会生,他们想要一个孩子。我拨通了那个从来没有打过的号码,我告诉他们把弟弟还给我,可我还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我有点懵,跑到邻居家,问他们有没有看见我家阿婆,邻居说镇上来了一辆救护车,把阿婆接走了。我急匆匆地拿着自行车要去镇上的医院。可是刚上路,一辆黑色小轿车便迎面朝我冲过来,我的背疼得厉害,两眼一黑就立时昏死过去。

      多么可笑啊……我原以为我可以照顾好所有人。我龇牙咧嘴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支撑自己爬了起来,用尚且没有断掉筋骨的手抠着泥土在这条路上一步一步往前爬,路黑得吓人,耳边是风声和雨声,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只能听见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孩子在哭,那是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被人遗弃在深山里,我多么想救她啊!可我现在......我现在只能杀了她!这样她就没有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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