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惠

三月二十日，行动管制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儿子家的水泵坏了。我打电话找水喉师傅。

我: 老板，行动管制期间，你还可以工作吗？
他：你说。

他这样的回答，我觉得很高明，因为行动管制期间，所有不必要的服务都得停止。 他若断然告诉我“不能工作”也许我这老主顾就会可怜兮兮，而如果他断然说“可以工作”他大概也抵触了政府的规定。

我于是把水泵的情形告诉他，他说傍晚会过来看。

这样的安排挺好，他自己一个人来，没带工人，有戴口罩，把我的水泵问题快速解决了。

完事之后他站起来立刻要走了，我追问他多少酬劳，他说不必。我说哪能不必，他说真的不必。

其实，我预先已经准备好各种钞票在我的口袋里，有四张十元的，有一张五十元的，其他的是百元的。我是这样想的：

如果只是人工，也许几十元。
如果人工加零件，也许百多元。
如果换新水泵，连人工也许几百元。

不管尾数是多少，从十元到九十元，都可以由我那四张十元，一张五十元去凑合出来。

不管我叫什么行业的师傅上门来做维修的工作，我都会预先估计一下酬劳，把钱放在口袋里。这样，到了付账的时候，不必在人面前去开家里的钱柜，暴露了放钱的地方。

不但把钱先放在口袋里，我还会把百元的放一边的口袋，小钞放另一边。这样，如果数目不超过一百，只要从小钞口袋里拿出来算给对方就可以了。如果超过一百，伸手进另一口袋里掏出一张，不必整叠拿出来，因为这个口袋里每一张都是同面额呀。钱财尽量不露白。

那一天，都怪这疫情，我心慌慌把大小钞全放在同一个裤袋里。水喉师傅修好了我的水泵，从屋后往屋前快步走，我跟在他后面。虽然他说一点小事而已不必收钱，可是我认为上门一趟，怎样都得付点钱，就算是车费也得付一点。既然他说了不必付钱，那么我给他三几十元就可以了，太多也不适合。（马币一元等于人民币一元六角三。）

可糟糕的是，我的手在裤袋里拉一张，偷瞄一下是百元的，把它塞回去再拉一张，又是百元的，又塞回去，连拉几次都是这样。那些小钞，包括那张五十的，都躲到哪儿去了啊？真急死我。

这样拉拉塞塞好几次，师傅已经出了篱笆，上车走了。幸好他一直走在我的前面，并没有看到我拉拉塞塞的动作，只听到我连串的说必须付钱，必须付钱.......

师傅走后，我觉得很羞愧。羞愧的倒不是因为我用了一次免费的服务。人总有互相馈赠的时候；只要诚恳地道谢，也算是让对方享受一下慷慨的滋味。我羞愧的是，因为自己安排不妥，我的意愿变成口惠。

口惠，我所鄙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