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

作者: 马儿姐 | 来源:发表于2023-08-22 19:02 被阅读0次

    今年北欧的圣诞没有下雪,三九天,有两个是“九”都是雨天了,气候就这样变暖了,沙漠都下起了雨,真是漫天漫地。但是你一定也察觉到了,雨就像一种专属的地方特产,地方不同,雨也不同。

    广东的雨往往从年初一就开始了,一直到六月, 一月紧似一月地加快节奏,从一开始润物细无声到电闪雷鸣,倾盆而下,不觉得疲倦,不知人心烦;而英国就保持年初一月的节奏,慢慢地似有似无的下,一直到六月也不会停,不用带伞,在雨里可以一直慢慢地骑车,并不会觉得冷,也不怕会湿透;而你若此时只坐不到2小时飞到德国的杜塞多夫,风吹雨进,没伞真就可能落汤鸡了。可你若向北飞2小时,来到瑞典,淡淡的雨又回来了,可是却冷得只如初春。

    在旅途中辗转的人们,往往对雨没有任何喜欢,因为不是在突然来临的雨中狼狈地寻找避身之处,就是丢三落四地补买一把又一把雨伞,完全没有闲心听雨,话闲。

    所以要论有喜欢的雨,应当多半只能是旅途之外的雨,不在路上的雨。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一定就故乡的雨,不管是第一故乡,还是第二故乡。

    我的故乡可算是西安吧。我们那边的雨多是从8月中下旬开始的,开始偶尔有个暴雨或是太阳雨,但都很少,干热的天才是主角,可是老历一说要立秋了,那雨就突然不早不晚一定要来了,一雨便成秋。九月一号开学的那天,多半总是下雨的,这样阴雨连绵,哗哗地不停下,这种哗哗哗的雨声,那么整齐的节奏,像乐队,又象方言,一听就能听出是自家门前的雨。梧桐叶随着雨不停地落,白天下,傍晚下,晚上也下,叶子白天落晚上也落,就是这样地上全是湿露露地叶子,满地青绿略带黄斑的叶子,一个月多过去了,直到人们说的金秋十月,我们也只等来了小一点的雨,放晴时,都往往十月中下旬了,眼前的天空都被金黄的叶子占据了,地面又处处是尘的状态。

    我小时候很长时间对雨是没有所谓的,有雨就穿着塑料凉鞋玩水,开心;晴天还是穿着同样的凉鞋,开心。直到九岁那个秋天开学不久,有一个穿着闪亮的小朋友突兀地走到我面前说:我想请你到我家玩象棋。

    这个小朋友其实我从幼儿园就知她的名字,她总是穿得闪亮,前呼后拥率一众小朋友跑过。我天然地和她保持了距离。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她的邀请,在这个雨天显得十分突然。

    但我接受了,接受的原因仅仅是我并没有学会拒绝,因为旧班级的认识的一两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远离我; 新的班级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为什么不?

    小朋友发出邀请那天,是雨天,人生第一次开始不喜欢雨,原因很简单:我没有雨鞋。之前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没有雨鞋是一个问题,我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光着脚丫穿塑料鞋或是哥哥姐姐传下来的军绿球鞋,可唯独就是面前的这个小Y头:她穿着一双儿童雨鞋。我真希望雨可以马上停下来,可以干干净净地去别人家,但是秋雨连绵是无法改变的呀。

    出发前我踌躇了很久,没有一双像样的鞋。直到我想到了穿上我妈的黑胶鞋,对于一个九岁的小孩来说,一个四十多岁的大人的鞋是如何也不可能合适。但这不再是我考虑的问题,我就这样出发了,滑稽,可笑,充满自卑地站在了那个小朋友家的门前。

    从此后我很长时间都痛恨下雨,它让我无法体面地出场,让我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一个富有的家庭里。一件小事可能就很容易种下焦虑且不自信的种子,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件。

    直到我去到北京上学,突然有一天,我爱上了下雨。那是哪一天,我完全不记得,正是快傍晚,外面雷雨交加,我在宿舍望着外面的大雨,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去大雨里淋雨。为什么下雨时人类就要在屋里呆着呢?这是反自然的。有了这个念头,没有一丝犹豫,就飞奔而出。

    外面大雨瓢泼,闪电雷鸣,气势磅礴 。我蹿上没了闸的自行车,风一样的少年奔出校园。刚出院园尚没加速,小巷里店边看一个中年男人光着膀子对我喊:神经病!

    我瞧了一眼:X.我脱口而出我人生第次的粗口。暴躁无比!

    一个19岁的女娃突然间如此,何来?如今想来,这大概是觉得人生第一次突然清晰无比地意识到一个人有选择的自由,是一种选择跳出日常框架的自由.然而,刚做出选择,就受到嘲弄。我第一次对这种框架感到荒谬可笑,好象那个写了《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作者一样,对“媚俗”充满了厌倦,一旦意识到现代人一下雨就要把自己保护在罩子里的反自然的温室娇气的样子,很俗,我就一分钟都受不了伞的约束了,灵魂暴躁得象一个摇滚青年,一碰就炸毛。

    雨大,畅快淋漓,我的暴躁马上就被浇透,换来的大口呼吸,放开迎雨的疯狂飙车,虽然是人力自行车,但我的傲骄绝对超过所有人。我一直向西去,去我自己的私人领地----六郎庄的稻田。

     现在的人无法想像,如今高楼林立,毫无美感的六朗北京的六郎庄,90年代初还是满眼的水稻田,纵横着石渠,不宽,水急也清冽. 我扔下车子很豪横地一屁股坐下来,享受大雨磅礴,就象享受着漫天漫地的金色的阳光一样,理所当然,无忧无虑,天地中的一切与我相通,对了,忘记说了,那时的我,是准泛神论者,这原由只是因为当时狂热地在读<<泰戈尔>>,并深受影响.

    那一刻,幸福就是一个明确而具体的事务,在心里冒出了一口清甜的蜜井,汩汨地涌出来,以至我都觉得身体都要因此在天地间的颤抖。感觉幸福溢出了我的躯体,成为一种实实在在的存在,空气都是甜的,雨水也是。我就觉得就是出了神。

    那一时刻的几乎是要旋晕的幸福感,或许是由于过于兴奋,导致的精神产生了幻觉,在天地间雨帘里,自己就是象月下的李白,手舞与足蹈,内心充满了对生命存在的狂喜。

    我就在雨里坐着,看着西边的云渐渐地从深灰向淡黄,向金黄色过度,雨还在下,雷还在打,但是太阳也眼见就要出来了,眼前绿油油的稻子,更加的绿了,绿之外似还带上了金的色彩。蹭地我从坐着的水渠上跳起来,骑上湿漉漉的自行车,向西边的金光疯狂追过去,成为太阳雨中唯一的追光人。

    疯狂骑车,赤着脚。痛快之极,我的鞋子在车把上,一路在奔在城乡结合部的小路上,没想到这么疯狂的速度下,双眼还逮住了两个不知从哪个瓜农的车上掉下的两个瓜。这简直喜出望外。穷学生出来淋雨,还捡两个瓜。简直运气不要太好了呀!

    随后不久,这两个瓜就出现在我们宿舍的桌上了,没错。拾起瓜后,一向馋嘴的我,当然是果断打道回府,去分享这雨天下的瓜!

    以后的 北京的雨天,就是我人生最恣意的时光,那是不管天,不管地,我的灵魂象野花一样盛开,没有方向的生长,纵然和很多人一样,痛苦又迷惑,但就是总那样疯狂,象得了一场青春的癫狂癔症,不停地四面出击,充满了用不完的精力,撞了一次又一次南墙。但谁的青春不如此呢?

    此后经年30年后的我,再无法回到那金色的太阳雨下。我离北京有万里之遥,离西安也是。好象我离所有的地方都是几万里,孤立地生活在北欧的孤岛上。外面已经三天不停的雨,让人并不愉快,但这冬雨里,我却经历了雨天最温暖的人世的瞬间:我们的小Anita,三个月没见了,虽然还不会说话,一见面就紧紧地抱住了我。这小小的人啊,我对她的爱简直就算是把她整个的人儿揉到心里也不够的。我拖着病怏怏的身体,陪着她玩,她竟然悄悄地拉起我的手,将我引向她父母的卧室的床前,拉开被子的一角,示意让我休息。我的心一下子就软得暖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可爱的小人呀,她是如何观察到所有大人们都熟视无睹的我的病情,纵然窗外冷雨如冰,还不太会说话的她,如天使点亮的烛火,带有着来自拉美地区骨子里的热情,安慰了我全部的心/

    2022年 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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