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主义

小时候的豌豆，颇有野性。过年放鞭炮，别人炸玻璃瓶炸可乐瓶炸牛粪，他呢，直接扔进女孩口袋，吓得人家哇哇直哭，却又不敢动。每当聊起这段，豌豆都会质疑，这真是我做过的事么？你确定？

        豌豆本名万龙，不用说，又是一只除吴文熊之外的好鸟。此鸟相貌一般，却饱受女生喜欢。他可以一次谈三场恋爱，不是同时进行，而是一个接一个，好比不断火的烟。

        每当有人提起万龙，吴文熊都会嗤之以鼻——哼，十条人命九条奸，那只鸟，早晚死于非命。

        曾经向万请教，怎么才能百发百中、屡试不爽。万龙说，这个简单，记住两条：第一，不要对女生太好，要时好时坏；第二，其实女孩比男孩坏得多，你得找到那个关键的流程。

        于是如法炮制，结果却是挨了一记重拳。那天晚上约小鹿看电影，看完之后就上了手。细节就不用说了，挨打是肯定的。后来她还拉黑了QQ，我又追加上去，她同意了。不过从此对我空间上锁，等于没加。

        “这是你的问题，没有按流程来。“

        “拜托讲清楚，什么流程？“

        “已经约出来看电影了，证明你们关系非同一般。至于流程，得看缘分，不能有坏心思。“

        豌豆的辩证法，实在难以理解。什么叫缘分？什么叫坏心思？搞得好像他洁白无瑕，而我满身邪念。

        不过吴文熊讲了一段豌豆的历史之后，我的感觉，似乎起了变化。

        那是大学毕业的第一年，豌豆去了家游戏公司。我说你又不懂编程，做什么游戏。他说编程序只是游戏的一块，还有美工、剧情设计、广告、营销等一堆事。他负责的部分，就是内容策划。

        工作的格子间倒是十分标准，跟电视剧里面的一样。透过前面的玻璃窗，可以望见对面的主管。三十多岁，打扮时尚。

        吴说别人都结婚生小孩了，你瞎闹个什么。他说你不懂，是她找的我。约出去吃饭之后，主管说，出去走走吧。豌豆大约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但还是去了。他们在一家酒店门前停下，主管前脚进去，豌豆后脚跟进，只差了两步。

        那天晚上，豌豆好像一只被宰的鸡，拨光、剃毛、开膛破肚，感觉身体被掏空。

        人所渴望的事，大凡真正降临到自己身上，常会发现不过如此。豌豆曾经问过我，一个人和一摊肉，到底有什么区别？当时我没搞懂意思。可听文熊一讲，才隐约猜到，豌豆所说，就是那天晚上。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但他妈的就是这样。“等到豌豆主动发出邀请时，人家居然拒绝了，说什么感觉对不起自己的丈夫。

        这不是明摆着害人么？先把人撩拨起来，然后挂起来晾着。豌豆感觉被戏耍了，却又不甘心。

        “按他性格，应该不会就此罢休吧。“

        “那当然，你听我讲完先。“

        豌豆当然有豌豆的绝招，不然白瞎那么多情场实战了。他开始主动邀约，一起吃饭，一起逛马路，渐渐地打开了心扉。

        所谓心扉，就是心路。主管说，当年大学，她谈了三年恋爱，最后却没有结婚。尽管学生时代形影不离，可毕业之后，却不得不各奔东西。男朋友一直没找到份像样的工作，令她心灰意冷。家里又偏偏催得急，找了几个相亲对象，她挑了其中一个看得不是太讨厌的，就这样匆匆嫁了。

        人们念叨的那句话，一点没错——最后相伴一生的，往往不是那个对的人，而是那个在对的时间出现的人。

        但祸根就此种下，丈夫居然是一个只懂工作的人。每天下班，除了抽烟、打牌，居然想不到任何娱乐。而她偏偏是一个爱玩的人。

        大学那会，她和男朋友游山玩水，几乎玩遍了大半个中国。可现在呢，上班格子间，下班家务事，从一个监狱到另一个监狱。身体看上去是自己的，其实很不自由。时间流过，动作已成机械。

        有天午睡醒来，手表上的指针，居然准得连秒针都不差。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主角每天醒来，遇见的都是同样的人，说着相同的话，甚至路边稻田翻滚的节奏，都是一遍遍重演。

        这时她才真正感觉到影片的真实底蕴——如果每天都一样，那与死亡何异。

        可是挣脱枷锁，又谈何容易。

        听到这里我才发现，许多道听途说的绯闻轶事，粗听觉得新奇，而细听的人，却能真实感受到当事人的心境。

        人们常说，倾诉与倾听，是所有心事的缓解剂。这话放在豌豆他们身上，也是同样正确。经过这许多次的交流，豌豆可以真真感觉到，主管不把他当外人了。他们可以经常一起商量，出行的计划了。

我不知道这事是否应该用道德的尺子来衡量。面对一个所有人都可以判断的局面，多嘴是愚蠢的。豌豆带她去了博物馆，去了乡下，去了荒山上所有人迹罕至的地方。面对山上一座小庙，主管问他，看上去有人在这里烧过纸钱，你觉得有用吗？

“反正人都是要死的，那么认真干嘛。如果假的东西能激发人的感觉，那就是比真的更真。“

        主管激动不已，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

        后面的故事吴文熊还没有讲，但我已足够了解。将来或许会有一场争吵或离婚，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大话西游》里，白晶晶说，如果快乐，活一天也足够；如果不快乐，就算长生不老又有何用？我觉得此话太小气，仅仅为追求快乐而活，未免太浪费生命。而豌豆和他的那位在小庙中发掘的道理，才足够清醒。人生，也许不一定是为了追求快乐。人生，还存在着真假之辨。那些所谓的科学道理，如若不能激发情感，与假何异？而那些看似自创的传说，那些无中生有的疯狂的想法，那些所有为了证实猜测而冒险的事情，若能帮助我逃脱千篇一律的生活，那它就是真的。所谓真假，不在客观，而在主观，套用一句俗语——所谓唯物主义，当然是错的……

        释惟汉

2017年5月5日于湖北省邮电学校培训3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