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是个甚至有点魔幻的时代:一面战争频发,走马灯似的更换国家更换皇帝;另一方面,士大夫们崇尚虚无、高谈玄学,平日里放浪形骸,不羁于俗世。
表现在艺术上,自然也有着浓浓的儒雅风流,不拘一格之气。
《北齐校书图》绢本设色画,原为北齐杨子华的作品,可惜原作早已轶失。
现仅有宋摹本存世,不知何时漂流海外,今存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
《北齐校书图》描述的是,北齐文宣帝下令樊逊等人整理刊定国家经史之情景。
这是一件对后世文化颇有影响的事件,是个需要严肃对待的事情。
可将这件大事,放在魏晋南北朝这个奔放自在的背景板上,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作者杨子华以他敏锐的笔锋,将严谨认真与飘逸放纵,矛盾而又和谐地同时呈现了出来。
画中共有三组人物。
第一组人物出场:

画面最右边的一个文人背身而立,手执书卷,正在认真审读。
虽处在一幅热闹的场景中,其姿势与神态,却仿佛置身于外,全面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
他身着长衫,一副儒雅之气,却又领口大开,流露出几分随性。
在这个人物身上,相关与无关,认真与随意,高雅与不羁,同时存在着。
这一切矛盾而和谐。
再向左看,一个身着胡服,满脸胡须的文人坐在马扎上,左手扶卷,右手执笔,似在批阅指点。
他对面一文人躬身俯首,展卷等待批示,从神情姿态之中,足可见认真、恭敬之意。
站立者左侧另有一人,亦面向右侧,握笔做冥思苦想状。
他身后一红衣书童抱着物品正要离开,应是已完成编纂工作的部分。
马扎后面两名婢女,手持物品,目光注视着正在工作的三人,仿佛在随时等待吩咐。
三位文人正在认真工作,两名婢女服侍在侧,在严肃认真的工作气氛之中,又加了些许的生活气息,与女性的温婉。
第二组人物闪亮登场:

四位士大夫坐于榻上,一人位于画面核心位置,应为樊逊。正在端坐执笔,认真书写。
一人背向樊逊,盘膝而坐,手拿书卷低头凝神审阅。他的侧身方向与右侧同向的两人遥相呼应,三个人物之间有了画面上的内在联系。
坐在塌前的两人很是有趣:一人背向画面,盘膝而坐,一张古琴摆在前面,右手拉住另一人,似有挽留之意。
被拉住的人已然准备离开,一只手拍着拉住他的人的肩膀,似在婉拒。身边一个童仆正弯腰为他穿鞋。
方塌之上,则放有菜肴,酒杯,砚台,箭壶等等,仿佛工作间歇,不忘娱乐。
四位校书人的服饰今天看来非常特别:一群长须的中老年男人居然穿着吊带长裙,外套一件薄如蝉翼的“披襟”。
这身今天看来有些啼笑皆非的衣着,在当时,可是标准的文人装束。
这一方面体现了他们追求老庄思想,彰显自由随意的个性。另一方面,也可能与他们服用“五石散”的习惯有关。
据说服用“五石散”后,“神明开朗”,人便顿时增添了几分仙气。
但它的副作用之一,就是皮肤变得敏感,一磨就破。所以那些文人们大都衣袂飘飘,且非常轻薄。
再回到画作。
方塌上面两人,榻再向左侧三人,共计五个侍女,她们或捧酒杯,或执书卷,或抱凭几,或握抱枕,或提酒壶,错落有致。
这五位侍女,为画面增添了生活气息,更多了旖旎和娱乐成分。真的是工作娱乐两不误啊!
最后是第三组人物(加动物)悄悄出场:

说他们悄悄的,因为画面中三人两马,皆静立。
也许他们是在待命,随时吩咐下来,需要什么资料,就立即乘马飞奔去取。
这静中,也蕴藏着动。
另一方面,这两匹马,又具有着象征的意义,仿佛这些文人只是暂时的被困此处,专注于工作。
他们内心蛰伏着的,还是奔放自由的精神,还是会随时放下工作,策马奔腾于天地之间。
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两匹马都直视观者,与观画之人做着心灵的交流。
那份隐抑的勃发,从静态的画,从遥远的年代,通过观画者的眼睛,走到了现实中来。
放下画轴,再来看看它的创造者。
杨子华,北齐著名宫廷画家,擅画人物、宫苑、车马等,尤精于鞍马,所画马匹生动逼真。
他还画过很多壁画。据说他画在壁画上的马,有人半夜听到过它的嘶鸣之声。
他画的人物,用笔细劲流动,表情神态刻画精微,设色简洁大方。被誉为“自像人以来,曲尽其妙。”
杨子华历来被认为是牡丹圣手,苏轼面对他的牡丹画时也曾发出这样的慨叹:“丹青欲写倾城色,世上今无杨子华。”
遗憾的是,那些精美的作品都在漫长的岁月中消失无迹了。
今天,我们只能从它的各种摹本中窥探一二。
但是我相信,在漫长的历史年代中,很多曾经观看、临摹、研习过他的画作的人,都会感悟他的内在神韵,并或多或少地融汇入自己的作品。
杨子华的画作以另一种方式,在无数人的精神之中无限流传下来,而不曾消失、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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