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西沉很久,连山头的火烧云也渐渐熄灭,大山重归宁静。
那天特别忙,一整天下来,整个人就像稻田里被踩的烂泥一样,只想有个地方倒下去再也不要动弹一下下。
“双抢”,抢收抢插的季节,和老天爷抢饭吃,稍慢一点,可能半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可是,家里的鸡鸭牛,却总是不能理解我们的挣扎与不易。
那天,回到家时候天已经黑嘛嘛了,村庄微弱的灯火,偶尔闪现的灶膛的炉火跳跃着,让归家的心更切,还有咕咕叫的肚子,这时候邻居家飘出来的饭菜香味都是一种折磨……
回到家,奶奶早已经做好饭菜了,我们刚坐下准备吃饭,奶奶去收拾收拾要出门,原来是鸭子们还没回来……
怎么能让奶奶一个人大晚上出门,刚拿起的碗筷只好再次放下来,强行收起这一滩烂泥似的身体,拿着竹竿,跟着奶奶出门了……
那天晚上的天,是真的黑啊!月亮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六月的天,娃娃的脸,总是说变就变。连晚上的月亮都含羞带怯的不真实。
出去几分钟之后,渐渐就适应了这种黑暗,凭着感觉还有努力瞪大的眼睛,也基本能沿着河边的小道一直往里走……
我不知道这样往山里走,是不是真的能找到鸭子,因为我是真的看不清……那时候大约已经有点近视了吧,到了晚上,视线感觉更是不好,但是,奶奶说能找到,那就找吧……
每天早上,我和弟弟负责把鸭子们赶到河里,怕它们迷路,每次都是一样的路线,大多数时候,它们都能按时原路返回……
每天傍晚,鸭子们都会自己排着队上岸,回家,奶奶听到它们的声音,就会带点吃的下去,然后给关上门就可以了……
但是这一天,它们没有回来。
我们想象了很多种可能。
第一是它们迷路了。
第二是它们被别人赶回家了。
第三是它们陷进哪个坑里出不来了……
黑嘛嘛的天,稻田里青蛙吗此起彼伏的叫声,喧嚣着这个夏天更加燥热。左侧是青蛙们的欢歌,右侧是激流勇进的河水,这个时候,真的想跳入大河,随着水流一直飘一直飘……而不是在这狭窄的小道上一边喊着嘎嘎嘎一边担心踩到蛇一边担心踩空……感觉好傻的我们。
但是奶奶说能找到。
我们沿着这样四五十厘米宽的小道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山脉之间变得狭窄,半山腰上最近新劈了一块空地,在山腰凸起的地方,绿的发黑的大山,突然蜿蜒出一片空白,特别扎眼,奶奶说,是外面一个爷爷自己来看的风水宝地,他说站的高,看得远,要福荫子孙……
我突然打了个冷战。说,我们不找了,回去吧。说不定明天它们就自己回来了。
奶奶说,你害怕了吗?
我咬咬牙说,没有啊,怎么会!
一如既往的倔强。
我怕啊!可是我怕什么。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黑山老妖,然后一边给奶奶讲黑山老妖的故事,一边带着奶奶继续往大山深处走去……
这个时间,干活的乡亲们基本也都回去了。偶尔遇到一两个晚归的大叔大伯,我们都要打听一番,有没有看到鸭子……
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在漆黑的山里,沿着河边小道一直往里走,山谷中回荡着我们略带颤抖的嘎嘎嘎……
终于!我们的念念不忘,竟然真的有了回响!
嘎嘎嘎……
这是我听过鸭子们最亲切的呼声了!
不止我们的鸭子,也不知道还有谁家的鸭子,好大一群,都缩在一个水塘角落,听到我们的呼唤,都开始往我们这边游了过来……我不愿意去想鸭子也认人也有感情,因为,夏天,它们是我们主要蛋白质摄入源泉……
反正我是从来没分清过自己家的鸭子长得什么样,但是奶奶她居然认得出。只是这大晚上的,只能一起往外赶了……回去的路上,终于遇到了也是进来赶鸭子的奶奶,奶奶们说,是因为鸭群混在一起,它们可能自己都没法分辨出来自己的同伴,所以就不知道该回哪个家了……
我虽然表示怀疑,但是没说什么。只要它们能回家,只要我能回家吃饭,就万事大吉了。
那样黑的夜,那样深的山,我们好像是与之融为一体的一样,即使看到山腰上的空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即使讲着黑山老妖的故事,我们也那样又一次深夜出入过这样的大山……大山始终是眷顾守护着我们的,再一次深信,除了人心,没有真正的黑……
夜黑风高,月亮也终于逃脱乌云的遮挡,洒下万缕清辉,黑夜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变得更加神秘了。
奶奶们很自然的就分好了鸭子,我们也赶着这一群晚归的鸭子们回家了。
后来,它们都变成了桌上的蛋白质。
也许,如果没有被找到,它们会不会变成自由的野鸭子……
这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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