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说,他早前在美国的时候,其实大多数时候是孤单的。
他有很多朋友,也精准筛选过这群朋友,他在美国期间仍然烟酒不沾,最bad guy的事情就是在右锁骨上纹了个公羊头。
“公羊头可是魔鬼的标志哎。”
“嗯,对,当时那会儿,比起上帝,我更信奉撒旦。反正平时衣服遮盖基本看不到,除非去游泳,才会被人发现。但也没人在意的。”
江墨凭着黑海会员直接要到了一个包厢。
节假日的海底捞人其实不少,包厢为他们隔出了一个安静的私人空间。
江墨没说话,只是默默给他剥了个花生,然后把肉放进锅里。
李庭继续说,“我其实不是一个很顺从的人。不过没有这点反叛精神,我大概也不会出国。我是很恋家的,虽然我也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意识到,我可能没有家。因为没有母亲,就连父亲也只是在寄人篱下。”
江墨眉头微动,“学长……你……”
“怎么了墨墨,你不想听的话,我就不说了。”
察觉到李庭那完美的表情管理之下所隐藏的复杂情感,江墨赶忙说,“没有没有,我想听,我很好奇学长的过去,学长那些,没有我陪伴的日子……只是我怕学长不开心。”
李庭的表情放松下来,他拿吸管搅了搅面前的果昔,“没事,这么多年了嘛。我爸爸和沈君译的妈妈有点很远的亲缘关系,就是追到曾祖母那一辈是姐妹。我妈妈过世了,我爸爸就考虑怎么想办法照顾我,他当时正好就被沈老板,就是你们老沈董,看上做副手,也兼任管家,所以我就和君译一起长大。”
沈君译从小身体不好,所以从小都是家庭教师回来教;而李庭,一开始还是出去上的幼儿园,晚上才回来和沈君译一起。
“后来沈爸爸说,反正两个孩子就差半岁,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我就和君译一起在家里被辅导。就因为这个事儿,少爷成了发小。我发小的爸妈也是我的干爹娘,所以可以也认为我有两对父母。但是我的亲生母亲很早就过世了。”
江墨只是静静看着他,时不时点头附和。
此时此刻,李庭倒是很愿意把自己的过往都翻出来晒晒太阳。
“后来君译,他那时候还是用的MSN嘛,他在MSN上天天和我夸他女朋友的时候,我就觉得,更孤单了。然后我觉得要不也找个女朋友?或者约一下?然而我真的去试过,才可悲地发现,我和女生的相处只能停留在浅表。其实也不光是女生,是任何人。都只能停在浅表。”
“嗯?只能停留在浅表?”
李庭看向窗外人来人往的虹桥商圈,又收回目光。
他垂下眼,“我曾经试过date,但,当那个女生的手抚过我的锁骨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不适,我就没办法继续了,我就只能放下她的手,然后借口有事,就拒绝了女生想要进一步接触的动作。”
他扯出一抹笑。
但这抹笑,在江墨看来,多少有些苍凉。
“我那个时候感觉自己很失败的,以前我发小内向,什么事情需要社交的,也包括动员大会的时候提到过的那个项目,其实是君译想做。但是他不善言辞,所以都是我去拉人。所以这个事儿就让我觉得,我曾经很引以为傲的social ability,原来也还是输给了君译。他和他老婆……大学毕业就结婚了。”
江墨笑了笑,“怎么又一个英年早婚的……不过这也不叫社交能力,这个是亲密接触。就算抛开这个,我们眼里你肯定还是个大佬。”
李庭抬起头,脸上多了几分释然,“是啊,其实我也知道别人眼里我很强。我们读书的时候,亚洲脸在外面是很受歧视的,也有白人bully过我。但是我没啥表情,然后别人会过来说,哎呀Li,你怎么在这里。”
江墨忍俊不禁,“然后那白人就傻眼了是吧?”
“对,因为他还得问我借笔记。”李庭喝了口果汁,“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练就了一身伪装的好功夫,我总是能表面云淡风轻,等我回到自己的大house里,我就疯狂打沙袋发泄。”
“大house?”
“嗯,虽然现在看起来也不算大。”他顿了顿,“我两个爸爸给的钱非常非常非常多,多到我可以贷款买套房然后慢慢还贷款。所以我在美国,还有套房子。不过贷款已经结清了,现在租给留学生,收点租金,也挺不错。”
江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啊?学长,我突然好慌,是一种来自小垃圾的瑟瑟发抖……”
李庭也笑,“那个时候美国房子又不贵,就好像你那套房子,一样的。”
毕竟那个时候的30万,现在……300万都打不住哦。
江墨想想觉得也是,就也认可了这个说法,“不过学长,你后来为什么会选择去法国呢,在美国不好吗?”
“因为我小时候就很喜欢法国呀,我和君译的家庭教师都是老外,来进修的。有个PISA测试,中国学生得分一直很高,但是这个测试在中国都只考上海的学生。所以上海外教资源非常好,但也有一些在北京进修的,我爸就托人联系到了他们。我们那个时候有个外教觉得我可爱,就教了我很多法语。我6岁就在说法语了。”
江墨挑眉,“啊?学长……怪不得你……”
他拿起筷子搅了搅面前的四宫格,“都是运气,至于在法国的事……以后跟你说,有一些被保密协议卡住了。毕竟,那个钱用来赔给公司,还不如给墨墨多买两个爱马仕。”
江墨点点头,“不过学长,你那个纹身最好洗掉哦,好多年前,就是……另一个Gabriel,他出过事。貌似是睡了个女的,虽然后来说那是谣言,但那女的看见了他身上的公羊头。本来这没什么,问题就是纹身内容,被质疑亵渎宗教。当时公关都出动了。不过还好,他后来露出了他光洁的身体……据说是,我没看过图,鬼才要看那个老白男的身体。”
李庭自然到让江墨根本不疑有他,“早洗了,哈哈哈哈,我知道有隐患,离开美国的时候,就非常乖巧地去洗掉了。我确实没想到会有人跟我干一样的事。”
江墨一边把肉往已经沸腾的锅里放,一边说,“学长有两对父母,但是学长,我一个都没有哦。我初中的时候被父母遗弃了。”
“墨墨……?”
听着身旁李庭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小心翼翼,江墨扯开嘴角笑笑,“没事了啦,就是你都那么坦诚了,我就也想坦诚告诉你。所以我过年才不回家,是因为,我家里只有我自己。”
“那以后,墨墨介意家里还有我吗?”
一样的小心翼翼,透着几分失控的颤抖。
她反而笑得松弛,“你快回来,回来了我们就可以一起过年。”
李庭坐到江墨旁边,“墨墨,我会尽快。按照现在的进度,明年7月,我应该可以回来。”
“没事,慢慢来。国庆我过去,圣诞你回来,其实一算,分开的日子也不算太久,总是可以时时见到面。”
“等我把那边的事情忙完,我就把今天的故事的下半部分讲给你听。”
“好。”江墨把肉夹到他嘴边,“答应了喂你吃的。”
李庭嘟嘴吹了吹,而后叼走那块肥牛,完全没碰到江墨的筷子,“嘿嘿,好吃。”
“没事,不用那么小心,碰到也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毕竟墨墨还在叫我学长,我怕墨墨不喜欢。”
李庭这个人有时候实诚很实诚,实诚得都不像是个能在异国他乡混成企业高管的人。
但是这个人刚才……
“我算是看出来了,学长的嘴永远比身体嚣张。”江墨半开玩笑的语气,李庭微微垂下头,江墨摸摸他的头,“你可以试一试身体接触的感觉,比如……我正抱着你呢。亲爱的。”
“墨墨……”
江墨把头贴在李庭的右肩,抚上他的锁骨。
很多年前的那种异样的感觉再次裹挟了李庭,他忍不住会担心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会坠入失控的深渊。
他虽然好奇,却并不敢接受这种失控感。他对一切的失控,都充满了畏惧。
从小到大,他只失控过一次,那一次,他尝到了父亲的巴掌,也见到了父亲的泪。
彼时,他哭着问父亲,“沈君译才是你儿子,我李庭不是,对吗?”
然后就是一巴掌打过来,而后父亲独自和他吃了顿麦当劳,跟他说,“儿子,爸不是不疼你。只是,君译毕竟是少爷。”
江墨感受到了李庭身体的僵硬,她只是轻轻地说,“不要怕,我在,亲爱的。一切都有我。来,现在,长~长~地,慢~慢~地,吸一口气。让新鲜的空气,充满你的胸腔……”
李庭使劲吸气,不由自主闭上眼睛。
“保持一下,现在,慢慢地,呼出来,一点一点,呼出来。”
李庭跟着她的声音做着动作。
江墨感觉到他身体的木僵程度减轻,“好啦,宝宝,现在是不是,好很多了?”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却也并不算熟悉,更像是睽违已久。
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人这样叫过他宝宝,温暖轻柔;虽然三十多年的人生,早已把这些记忆尽数冲刷,却仍然会在恰如其分的时刻,唤起朦胧的相似感受。
就正如,远离了南欧阳光灿烂的地中海之后,早已经不再记得海风的气味,但偶尔听一听海螺壳里的声音,还是会唤起对那种温暖轻柔的感觉的记忆,安心又舒适。
“一切……都有我。乖,亲爱的。”
对啊,失控又怎样,现如今,他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墨墨,一切都有墨墨。
李庭完全恢复过来,他伸出手,和她相拥。
炉火不知道何时被调小,此刻面前的火锅只是偶尔会冒出一两个沸腾的泡泡,大多数时候,就好像夏天的地中海海面一样风平浪静。
“墨墨,这是我第一次和人拥抱。在你怀里,我总是会觉得很安心。”
……甚至是,从前那些开会的时候,只需要看到她的名字,他也会觉得安心。
江墨一只手松开他,舀起在锅里漂浮着的牛丸放到他碗里,“亲爱的很勇敢,奖励一个丸子。小心烫。”
李庭小心翼翼尝试了一口,而后吃完了整个丸子。
他伸手把火调大,“墨墨,我想试试这个虾滑,你教教我好吗?”
“好呀,来。”
李庭一手拿起盘子,一手拿着勺子,江墨站起来,在他背后握着他的手。
随着身体的碰触,异样的感觉再次袭来,但这次李庭只是闭了闭眼睛,就接受了这种感觉。
酥酥的,痒痒的。
甚至有些,渴求与她更长久、更深入的接触。
江墨轻轻笑,扶着他的手,“来,你把勺子在汤里蘸一下。然后挖一勺~放进锅里~再挖一勺~再放进锅里~亲爱的自己试试看?”
“好。”
江墨松开他,坐在他身边,李庭放完了整盘虾滑,用纸巾擦了擦手,就搂住江墨的腰。
“墨墨,以后不要再叫我学长了好吗?我想听你叫我亲爱的。”
江墨点点头,“好。但还是,不许晒朋友圈,不许告诉别人。明年你回来了,我再正式同意,允许你把我晒到朋友圈。”
“墨墨……”
“嘿嘿。”
毕竟……江墨总觉得这个男人的身份有点问题。
而且她总有一种感觉,这人,保不齐就是沃华那个Gabriel本人。
公羊头纹身,哥们,哪有那么巧的。
不过就他这个情况,哪怕是Gabriel,只要他跟她老实承认,她可以接受。
他……的确已经很坦诚了。
至于那个十几年的暗恋,其实她也有一个。
不过嘛,不可说,嘿嘿嘿,白月光谁都有的。
但,关于他的这些事情,她不会去问,她要等他亲口告诉她。
不然就他今天这个信息量,估计有心去问的话,很容易就出来了。
两个人必须真实且真诚,才能真正在一起,不然就地下恋情凑合玩着。
他确实挺好玩的,中年的岁数和情绪稳定度,紧实的身体,纯情男大的心。
她刚才摸到了他的锁骨上有一块疤痕,虽然很淡,但是瘢痕特有的手感,不会错。
巧合的是,那个公羊头的位置和所谓“谣言”里的几乎一样。
当年的谣言就是,据Voir法国总部行政经理说,Voir新晋副总裁Gabriel Li的右侧锁骨有一个公羊头纹身。
眼前这个Gabriel,也姓Li哦。
Gabriel不烟不酒,在那之后也鲜少与同事社交,最多就是一起去打个高尔夫,因此他的黑料,这么些年就那一个,一直被沃华老人在私下里津津乐道。
而面前的李庭,也是一样的不烟不酒。
太巧了,真的太巧了,但江墨就想听他自己说。
江墨神游天外的状态被李庭抓住了,“在想什么?我亲爱的墨墨?”
江墨恶向胆边生,“没有。在想很多年前的桃色旧事,你记得我刚说,另一个Gabriel。”
“嗯,记得。”李庭夹了个虾滑,“说说看?”
见李庭没有异样,江墨接着说,“到处说Gabriel跟她睡了的那个金发女人,名叫Bella。我甚至记得,那女的一口Gucci509的唇,蓝西装配黑丝袜,巴黎世家的袜子配了双菲拉格慕的高跟鞋。她走起路来,上半身,就你懂的,动作幅度很明显,并不算太合身的职业套装衬得胸部一不留神可能就要走光。我去总部出差的时候,这个女人对HR敌意特别大,反正行政真的不称职起来,就是有办法让你各种不舒服,各种需要耽误自己的时间。”
李庭不动声色,“所以你也讨厌她。”
“其实本来最多是不喜欢。我那个时候还挺喜欢Gabriel,因为他法语说得很好听,所以Bella搞出了那个事,就成了讨厌了。后来听说总部出面开除了她,我还觉得挺高兴。”
李庭又开心又害怕,于是小心翼翼避开了这个话题,“就光是让我的墨墨不舒服,她就活该被开除。至于别的……反正她搞的也是墨墨不喜欢的人。”
“好了好了,不黑他了,人最近,据我闺蜜说,很温柔,很和蔼。昨天他们有个圆桌会,说我现在的大老板搁那疯狂挑战她,多亏Gabriel在耳机里给她报答案。”
李庭再次小心翼翼不敢接话,正在思考怎么转移话题,墨墨又发话了,“还剩点毛肚,吃完回家。想去哪里玩?还是就想在家里躺着?”
“嗯……能去哪里玩呢?”
江墨顺手给他喂了个八秒的毛肚,“去景德镇捏瓷器?还是去长沙吃臭豆腐?武汉吃热干面?或者……我带你去青岛喝啤酒?广州的早茶也可以,或者去深圳转转,顺便可以去下香港看看。云南的菌菇火锅也不错,只是菌子夏天长起来,现在恐怕时间没到,不过大理有洱海湖,丽江有玉龙雪山。其实要不是怕你高反,坐青藏线进高原也不错的,还可以吃一吃西宁的酿皮和酸奶。啊对了,重庆和成都,那可是火锅之都啊!咱们吃的这个海底捞都不敢在那边开店的。或者你想走得再远一点,我带你去东北,我们见识一下真正的东北铁锅炖!”
李庭打开手机翻出地图,缩小,“我的墨墨……这是准备走遍中国?”
“那差的远,我还没嗦过正宗的广西柳州螺蛳粉,东北那边,延边的朝鲜冷面也没吃过,沈阳故宫也没看过,想不到吧沈阳也有故宫哦。啊对了,还有内蒙的烤全羊,还有新疆的大盘鸡,海南的椰子我也还没去摘两个……澳门主要是我没有钱哈哈哈,还有不能说的那个岛,也还没有去呢。还有好多好多地方!中国很大,从上海飞到新疆最西边,要飞5个小时哦。不像法国,自行车就给他骑完。”
李庭给她也喂了个八秒的毛肚,“那等下回家,我们就研究一下去哪里玩。”
“你这个毛肚肯定涮了超过8秒,你再涮一个喂给我。”
盘子里还剩最后两个毛肚,两个人一人夹了一个,而后不约而同地喂给了对方。
江墨笑着,“好啦,走吧,我结过了。”
进来的时候李庭和江墨保持了一个微妙的距离,出去的时候,李庭很自然地搂着江墨的腰,两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
“你怎么吃出来毛肚超过8秒的?”
“我骗你的,其实我就是想让你再喂我一次。对不起,我们有伴儿的人,吃饭都没有手,都要喂。”
他扭头,俯身吻她,“接下来一个月,我可以天天喂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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