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四人最先到达煤窑沟。
常义军站在简易房前正和几个建筑工人说话,一见到我们的车子驶过来,他顿时咧开嘴笑了起来。他整齐洁白的牙齿,让我想到了生活在遥远非洲的人们。他脚穿一双紫色的运动鞋,下身是黑色马裤,上身则是黑色T恤。他身上的衣服质地优良,非地摊上能买得到。隔着衣服,我能看到他身上的肌肉线条。
从简易房往下行走百多米,就是“常”家大院。院门口立着两棵国槐。一棵是槐树爷爷,另一棵是槐树奶奶。槐树爷爷挺直了腰板站立在我们面前,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身上的老年斑像片片盔甲裹满了躯干。槐树奶奶相距丈夫十余米。她扭曲着身体,斜依在半空,托腮含情脉脉地望着伴侣。她躯干中空,宛如敞开心扉的女子,把所有的爱心都献给了身边的如意郎君。
我们从树身悬挂的塑料牌子上得知,槐树爷爷今年1600岁了,槐树奶奶则是1460岁。郭云峰嘀咕道:“这两棵国槐,树龄有三五百年吧。如果说有上千年的历史,我倒不信了。”
常义军听到了,他用力拍了拍槐树爷爷的躯干,以不容置疑的神态,朗声说道:“1600年,没有任何问题!”
我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相信的也许不是树龄本身,而是想见证一个历经千年风雨,依然坚若磐石的爱情故事吧。”
我走进了“常”家大院。土坯垒砌的院墙,低矮的瓦房,仄切的门洞,杂乱的物品堆放……让我一下子回到了儿时玩耍的院落。
屋檐下的韭菜长得绿格盈盈。常义军牧羊归来,会俯下身子,随手薅几把韭菜,做一顿鸡蛋饺子犒劳自己吗?
两株西红柿苗紧挨着韭菜斜躺在地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桌子上放着四颗指甲盖大小的西红柿和两根十几公分长的青绿色苦瓜。我捏起一颗西红柿塞进了嘴里。酸,真酸啊!我品到了一股穿透心肺的酸苦味儿。
院子最深处是一孔窑洞。一尺见宽、两尺多长的青石把窑洞里面砌成了坚固耐用的住所。这里冬暖夏凉,常义军为什么不把它拾掇拾掇,搬进来住呢?
院子北邻羊圈。羊圈依岭而建。百多头波尔山羊或立或卧,咩咩声此起彼伏。羊圈里面堆积着几公分厚的羊粪,很难让人有下脚的地方。空气里充盈着特有的羊粪味。
胡有理领着一拨人七转八拐,竟然在半道迷路了。常义军骑着摩托车风一般地下山迎接他们去了。杨水利、郭云峰和我留在家里准备同学聚餐所需的物材。
我们去简易房拿餐具和调味品时,替常义军干活的一位妇女说:“你们给义军找一个好的工作呗!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么年轻的人,来这里放羊的……”
杨水利回应道:“你们不懂!放羊是他的梦想。他就像古代隐居的高人,来这里修身养性来了。”
简易房隔断为两间。一间是厨房,另一间是卧室。我推开了卧室房门。空调兀自嗡嗡地响着,屋内清凉如秋。一张单人床上铺了一片凉席。毛巾被堆在床头。电源插座与手机充电器横卧在床上。地面上散落着几个烟头。一箱哈尔滨啤酒和一箱泸州老窖蹲在地上,沉默不语。
另一个干活的工人,对我们说:“义军放羊回来,往往天就黑了。我们做的饭,他胡乱吃一碗就算完事了。他一个人在这里,日子实在太苦了……”
闲下来时,杨水利对我说:“大学毕业之后,常义军是同学们中最先富裕起来的那一部分人。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们还在领着一个月一两百元工资时,他已开始在生意场上挥斥方遒、日进斗金了。这些年,他为情所伤,一度心灰意冷……他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于是就远离城市的喧嚣和浮躁,来这里汲取山林之灵气来了。”
同学们陆续来到了煤窑沟。常义军从附近山洼请一位朋友过来宰羊。
郭云峰不解地问道:“你昨天不是宰了一只羊吗,怎么还要宰呢?”
“今天要来三十多个人呐!”常义军把手一挥,说道,“吃不完,过几天还有几个朋友要来呢!”
羊圈里拽出来的是一只瘸腿母山羊。常义军性子急。这只母羊是被他驱赶的石块打残的。活生生的一只羊,几分钟之内,就在我们四个人的眼皮底下被杀死了。羊的单纯和软弱,映照着人性的复杂与残忍。羊儿从圈里出来,爬到山坡上四处寻觅着鲜嫩的野草;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为的是品尝一顿丰盛的野味。人与动物在灵性层面,本质上有何不一样呢?
一只羊架在火炭上烧烤,一只羊丢在铁锅内炖煮。欢声笑语之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烈的羊肉味。
“诗人,快过来喝酒啊!”常义军端着一小碗酒,笑盈盈地望着我,眼睛一眨一眨地说,“你回去写篇文章,一定要把我写的牛逼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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