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电话响了,是柳叶妈打来的。
“小叶呀!后天就是你婆婆祭日了,你可别忘了。”每一年逢婆婆祭日,妈妈都会打来一通电话嘱咐女儿。可柳叶并不当回事,祭日那天也不动手忙活,所有的祭品都是大龙父子帮着弄的。她心里对婆婆是有怨恨的,即便人走了多年怨恨还在。那些东西像一根无形的刺儿,深深地没入骨缝难以剔除。
柳妈妈也是熟知了女儿有记恨人的冷性子,才每年都电话提醒。当娘的看到女儿不幸的婚姻,心里比谁都急。宽心的话说了不知几箩筐,但效果甚微。
“小叶,你还在听吗?”
柳叶温温和和地喊了一声妈。柳妈妈一听当即高兴了。换作往常,她的话还没说完,女儿就把电话挂了。这样耐心地听完,可是头一遭。
“你这性子也得改改了。两个孩子都长大了,你和大龙关系还拗着,你让孩子们怎么想?我看大龙这孩子挺不错的,你们俩关系都这样了,可人家逢节假日,都来给你爸送酒送茶。上次你爸住院,还亏他在身边伺候着直到出院。叶儿啊!就是块儿铁,你也该焐化了。你如果想跟大龙好好过,就拿出点诚意来,对家人多些体贴。要真是过不了了,趁早离了。闺女,你舍得离开大龙和孩子们吗?”
妈妈啥时候挂的电话,柳叶不知道。乳白色的话筒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细微地嘟嘟声丝毫没打扰到她。窗外飘荡着叶子落尽空荡荡的柳梢儿,她的思绪飘呀飘不知飘到了哪里。
这些年,因为婚姻的不幸她几乎都是出得满勤,可自从听了母亲的一席话,加之单位不忙,她干脆请了三天假歇在家里。这天,她穿着厚厚的羽绒衣下了楼,拐过一条街来到一个商户门楼前。推开明亮的落地玻璃门,她的闺蜜小艾笑着跑了过来。屋子虽然不是太宽敞,但各种样式的羽绒衣像图片挂满了墙壁,地面上立着的不锈钢晾衣竿上,还悬挂着一些。
柳叶报出胸围身高和穿着人的年纪,小艾就跑前跑后地忙活开了。她拉着柳叶的手看看这款,摸摸那款,两人为了颜色、面料还起了争执。约摸花费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衣服搞定了。出了快递站的门,天上飘起了小雨。冬至以后的雨,带着一种侵入脊髓里的凉,与这个寒冬料峭的时节格格不入。可今天,柳叶并不觉得冷,尽管她的体质偏寒。将羽绒服的帽子往上拉了拉,脚底踩着湿漉漉的雨点往前,心情并没有被这阴冷的空气左右,反而涌上一股暖暖的东西。
儿子昨天电话里与自己说的一通话,犹在耳畔响起。
那天,她东拉西扯闲话讲了一堆,最后婉转地把话题扯到继子的身高体重上。没想到那小子情商极高瞬间秒懂,不加思索直接报了一叠数字。临了,还动情地说,妈,谢谢你!语气极为真诚。
挂了电话,柳叶就低声啜泣起来。孩子长大了,比自己还懂事儿。她突然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羞臊。
滴滴答答地雨,顺着道路两旁脱光叶子的树干,跌落在脚底的柏油路上。路过一家商户的门口,从掩着的窗子从里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趴在桌前写字,旁边站着一个红塞白嫩穿着红色棉衣的小孩儿。大龙开了一家书法培训班她是知道的,但具体位置却不知在哪儿,即便知道了她也没兴趣管。看着男人高大的身躯趴向狭小的桌面,上身变得扭曲,她猛然感到一丝心疼。感受着来自心里的变化,柳叶有些不淡定了。刚才的那人是自己吗?从什么时候起为他担心了?他一直冷着自己,为什么还要心疼他?跌撞着下了台阶,手里传来袋子的重量,她摸索着油膜袋子下的棉衣,内心百感交集。
回到家,柳叶把衣服塞进橱柜就开始洗手做饭。天色擦黑,饭菜还在燃炉上冒着热气,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大龙进了门闻到菜香,透过厨房落地的玻璃,看到柳叶正扎着围裙在里面忙活,心里一颤。匆忙换掉鞋子进了卧室脱下大衣,洗了手麻利地帮着端碟拿筷。等到气腾腾地饭菜上桌,柳叶摘下围裙朝他轻声说了声,吃饭吧!两人默默地嚼饭,虽然中间没有任何交流,但柳叶还是感受到了来自对面与平时不一样的目光。
吃了饭,大龙抢着把碗洗了。拖了地板收拾干净厨房,两人墨守成规地又钻进各自的小窝,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约摸过了半个小时,柳叶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擦湿着护手霜,大龙敲了敲房门几下,轻轻推门进来。
我……
他穿着浅蓝色的衬衣,像一名小学生直挺挺地站在柳叶面前。柳叶歪头看了他一眼,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瞬间红了脸颊。像鸡个犯了错误正挨老师批评的小学生。
“我,2号要去参加省里参加成人书画大赛,他们下帖子邀请我去。提前,和你说一声。”男人的话音刚落,柳叶感觉心里腾地一声,像有锤子落下。丈夫看到她傻愣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说好也没说不好,觍着脸逃也似的出了房间。等到砰地关门声敲击耳膜,才将她拉回现实。丈夫出门时赤白的脸上失望的表情,被她一点不落地收入眼底。等门合上,她懊恼地捶着自己的大腿。
柳叶,你没得救了。你的眼睛看不到他是在向你示好吗?你的表现呢?你还想不想将日子往好里过了?
大龙出差的日子终于来了。这天上午,柳叶没上班。他从书法室拿着笔墨回来时,看到妻子一半屁股搭在他的床沿儿,床上摊开着一只新的旅行箱。这只箱子家里之前就有吗?他想了一圈也没想明白。他呆呆地站立着,就这样看着那双玲珑的小手,把叠好的衣裤一件件整整齐码进箱子里。
叮铃铃,一声电话铃响打破了房间的安静。柳叶转过头看见是他,还看着他摸出电话踉跄着出了房门。那样子有些着急又带着些许狼狈。就像做了错事被人抓了现形似的。
大龙从外面再次走进房间时,眼睛死死地盯在柳叶身上,眼窝里蹙着一团火。柳叶摸了摸脸颊,可什么东西也没摸下来。她有些心慌,为什么大龙这样看着自己,这种眼神令她觉得熟悉而又陌生。仔细去想,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裤兜里的手机再次响起。划开,一个急匆匆的声音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
“墨迹啥呢!车子已经在你楼下了!”
“噢,就来!”一起的同事喊他快点下楼,大龙嗯了一声,转过身去开柜门。等他打开袋子,拎着那件卡其色的羽绒衣站在柳叶面前时,眉眼里有惊喜也有一丝狐疑。
“这是……给我买的?他盯着柳叶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柳叶脸蛋微红迅速垂下了头,在嗓子眼里嗯了一句。
哗啦一声响,一个软绵的东西趴在柳叶的脚掌。扑面而来的,还有一个黑黢黢高大的影子。
一种熟悉的热情地,裹着淡淡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在柳叶的鼻尖弥漫着膨胀着,让人陶醉又让人难以挣脱。大龙将下巴靠在柳叶削瘦地肩头,闻着头发丝儿里散发出的香气,薄唇微启,声音有些哽咽。
“谢谢你小叶。谢谢你给儿子买的衣服,很合适很暖和。孩子要我亲自对你说一声:谢谢妈妈。”
柳叶绷紧的神经一下子塌陷。心底的那处柔软,如棉垛猝不及防地坍塌了。多年的委屈自责愧疚和不甘,一股脑地涌了上来,眼泪,再也不像个躲躲闪闪的孩子,齐刷刷地流了出来。
“你打我吧!这些年,是我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让你受委屈了!”
嘟嘟地喇叭声从楼底传来。柳叶擦干眼泪从大龙怀里挣脱,板着粉脸说,还不快走,别让人家等着急了!”
“我这就去和他说,我不去了。”
“你敢!”只见两道横眉竖起,眼前像是站着一只炸了毛的小刺猬。
大龙轻轻地在柳叶的脸上落下一吻,抓起地上的衣服穿在身上。火一样的温暖,迅速在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上蔓延。接过妻子递来行李箱的拉杆,在她的手上又轻轻亲了一下。
“早点回来,别忘了后天是妈的祭日。咱们一起去给妈上坟。”
柳叶的话像一声响雷,在大龙的头顶炸裂。他转身离去时,她清清晰地看到由着他的脸颊淌下来的泪水。这个曾经在她面前不流一滴眼泪的汉子,哽咽着背过身走了。
站在窗户前,看着载有丈夫的车子在楼前的小路上消失 不见,回转身来时,她的脸颊湿漉漉的,像沾了一层露气。晚上,一个人躺在排着一对枕头的大床上,看着半截月亮拨开乌云,奋力地将半边身子露出来,然后慢吞吞地爬上了她的窗子。皎洁的月光顷刻间泻了下来,给树木花海茫茫大地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银灰色的纱幔。这样的夜晚,让柳叶第一次感到了她的美好。
天空突然又暗了下来,银的光像被谁收进了布袋,头顶的那轮残月再一次 被乌云吞噬掉。没有灯光的屋子暗了下来。远处,天空上还留着淡淡的一小束的光明,那是从黑色爪牙里挣扎出的余光。她在等,等那半截月亮挣脱黑暗的挟制,将明晃晃的光抛洒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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