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子

作者: 大圣__归来 | 来源:发表于2019-01-14 01:22 被阅读211次

    我其实是不相信所谓杀气这一说法的,当今社会,除了战斗英雄,哪个配有杀气?可是你看看,那些抗战老兵,那些猫耳洞地雷漏子,哪个看起来有他妈所谓的杀气?那些杀敌英雄,还是看起来普通人的模样。反而一些所谓社会人,剃个炮子头,纹龙刺凤大花臂,说话骂骂咧咧,吆三喝四……龙哥?这样的人,我那些年,打跪下的多了去了…

    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然了还有个价值观问题。知识点来了:我欠别人一条命,但是我用十七年的惶惶不可终日加上六年的碧海青天夜夜心还他,这算亏了还是赚了?我没有杀气,但是我杀了人,也或者是我杀过人,所以我感觉不到别人的杀气。我曾经在一个重刑犯监狱的重刑犯监区服刑,我们一个寝室24个人,身上竟然有25条人命,有个叫瘪子的人,杀了俩……杀人致死……肢解……焚尸……结果那家伙混的……算了,不提了……没看见谁有杀气。说穿了吧,什么虎躯一震别人纳头便拜都是意淫小说,不存在的……更多的是我扣扣空间的签名:万人如海一身藏!

    可是秃子就是那种他们说,看起来有杀气的人。

    秃子不是秃子,有头发,只是短,贴着头皮那种。就是剃头的电推子上面卡住一个塑料的卡扣,有刻度,这样一顿乱推,剃出来的头发也是一样长,所以这个被Tony们所不齿的发型被轻蔑的称之为:卡尺。那个年代的流行发式刚从郭富城的中分过渡到张学友的毛寸,他剃卡尺,显得很另类。

    秃子的卡尺是三毫米长,远远看去就是没头发,得名秃子。

    秃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走路也是松松垮垮,一副满不在乎懒洋洋的样子。在别人跟我提到他的杀气以后,我仔细观察过他,怎么也没看出来。

    可是,很多人就是怕他。尤其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有时候走在街上,秃子盯着谁,谁就会下意识的转过头或者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这让作为“你瞅啥”故乡的人,很是伤感。

    秃子眼睛不大,单眼皮,是一双醉眼,这种眼睛,不太好描述。在我17年的逃犯生涯和六年的囹圄之难中,接触过的不计其数的形形色色的人中,这种醉眼不出三个人,无一不是横死!

    醉眼,顾名思义,就像喝醉了的眼睛。眼睛上像有一层水雾,眼神迷离,有些轻微的暗红。像懵逼,像没睡醒。秃子单眼皮,眼睛不算小,但是他这醉眼,用面无表情的态度盯着谁……好吧,有时候很管用。

    几次去收账,秃子静静坐着看人家,人家就怂了,他也尝到甜头,就这种德行一路走过来,动不动就试图用眼神秒杀一切。

    秃子打架一般,属于电影的伟人故乡打法,游击战。打不过就跑,但是,他记仇。他是当地人,成名一战是,用了半年时间,把曾经群殴他的十几个人挨个打了一遍。他那时就自己,打不过人家。于是他跟踪,盯梢,觉得打不过就不出手,耐心再等机会。一个在麻将馆被秃子从后面砍了一刀,另一个是在理发时候被秃子突然出现抢过理发师的剃刀抹他的脖子,不躲,直接就死了……对方的彻底崩溃是他们领头的,在公厕,被秃子两砖拍倒……他是那种盯上你就阴魂不散的人,余生,你永无宁日。

    当然,我知道,他也吃过不少亏,他右手的筋腱被砍断,拿砖头可以,再小的东西就拿不住……

    他父母离异,和妈妈长大,他妈开个米粉店,卖早餐那种。没爹的孩子两极分化,要么特娘,要么特刚,他是特刚的那种。

    我们在娄底认识,那时我从广西出来,看了杂志上的招生信息,去娄底一家武馆,学武术。我是插班生,我的教练叫红梅,后来熟了,就叫她梅子姐,是的,女教练,两年全日制保镖班的武术教练,长的特别像关之琳,据说得过全国散打冠军。不过那个时代的造假太容易了,至今不知道真假。我在从武校出逃之前,拿过湖南武馆联赛的男子70公斤级无规则散打冠军,有毛用啊,基本内定了。秃子,是我师弟。

    我有时候,有点傻,我小时候也算自幼习武吧,主要是我爸教我。都是土办法,比如,院子里挖个坑,现在想来大约一米五深,里面铺满秸秆,每天从坑里跳出来一次,抽掉一根,这样每天跳一百次直到秸秆被抽光,这样再填满秸秆,腿上绑着沙袋,继续跳。据说练到极致,这门轻功就成了。对了,这门我爸爸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功法,有个响亮的名字:草上飞……多年以后,我在电影院看周星驰的功夫,那个路边老骗子售卖一堆武功秘籍的情景,让我想起来我爸爸,一个喜剧片,看哭了我。

    这个所谓的基础,在我入学第一天,就让我吃了苦头。梅子教练,问我有没有基础,我想了一下,告诉她,有。梅子教练乐了一下,说穿护具,然后从同学里指了一个小个子女生说,你俩试试……

    后来知道那个女生,叫桃子,福建人,是我们保镖班的班花,嗯,我们班只有三个女生,大姐头,乌鸦,和桃子。教练习惯于让新人服从,打碎新人的盲目自信,一般都让女生先上。

    他们已经练了三个月了,我有点儿不知所措,几个试探下来,桃子一个侧踢踢在我下巴上,没有牙套,我下唇直接被我自己的牙齿垫出来一个口子,血咽不下去的直接从嘴角边流出来。梅子教练和学员一起笑,说连桃子都打不过,这什么基础……

    我一时心里发狠,收起顾虑,开始真的打她。桃子个子小,也就零活一些,其实手短脚短,我认真起来,她还真不是对手。我一个下勾,竟然打在她的胸上,都穿着护具,外面是类似发泡材质里面是竹片的护甲,隔着拳击手套和竹片,能感觉发力处的荡漾……桃子啊了一声,教练喊停,可是我已经红眼了,加上护头被桃子踢歪了,有些听不清教练在喊什么,直接又是一个扫腿过去,桃子毕竟是女生,胸口中拳往后吃疼往后躲,这一脚没踢到她的腿却挂住了她的裤子……我们学的是JKD,所以那练功服,是绸子作的,黄色边上是一条黑杠,李小龙同款,学校自己定制的,质量很糟糕,一下子,就撕开了……

    事后想不起来她内裤什么颜色,反正在红梅教练把我打躺下之前,我确实在桃子的哭声里懵逼了。

    我在医务室,给被红梅教练踢破的鼻子止血,进来一个家伙,头发特别短,跟我说,你他妈的,慢慢来!这就是秃子。

    在我们成为朋友之前,我们以切磋的名义打过几十场,从开始的被他完虐,到完虐他,用了近八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桃子拒绝了秃子的追求,小乌鸦成了我的小跟班,大姐头因为是东北老乡,总是把她从老家带来的东西给我吃。秃子后来总说,特么的就没法跟我一起生活,不然就会成了小透明。

    我吃槟榔是跟秃子学的,他偶尔回湘潭就带了槟榔来吃。我们是一路人,打成朋友以后,经常一起鬼混。学校是建在山上,周围一片桔子园,一望无际,那时的鬼混无非就是一起偷老乡的桔子,回来挨个寝室分,这中间,我给老家写过三封血书,一封邮到村里,一封邮到家里公安局,一封邮到学校。村里的是警告,毕竟家里剩下我妈领着两个姐姐两个妹妹生活不放心,信里说我还活着,谁欺负我家,我回去鸡犬不留。给公安局的是分辨,讲述了我杀人始末,免得同学们被误导做出不利于我的证据,这事儿在我落网以后得到了验证,那些泛黄的纸上,写满了不是高中生能说出来的证词。学校的算是公开信,劝学弟学妹们好好学习,注意安全。三封信在桃子回福建老家的时候让她带到福建寄出,自以为天衣无缝。

    警察去学校抓我那天,刚好是周六。我们军事化管理,每天早晨五公里,每个周六一次长途拉练,从涟钢跑到恩口,大约60里。当然后期都成了老油子,每天的五公里,跑几圈就躲进桔子园,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出来混进队伍。跑恩口的新鲜感过了以后,就带钱,出学校一路狂奔,然后在路边等公交车,坐到恩口,优哉游哉的吃个早饭,路边等着大部队,等都上来以后陪着跑一两公里,让在终点等着的梅子姐看见出汗了就行。这个伎俩后来被识破,那以后就苦不堪言,梅子姐重点照顾我笼络起来的这帮兄弟,我,秃子,来自内蒙古的大龙,福建的阿声,还有一个来自湖南郴州叫三毛的。这几个必须在她眼皮底下跑,梅子姐骑着自行车,手里拿着一个路边折来的树枝,谁慢了就抽……

    那天跑的欲仙欲死,后面汽车来了根本没注意,有几个人下车跟梅子姐说什么,梅子姐聊天之余,还扬了扬手里的树枝,喊着快点跑,到恩口收拾你们!我们一看她这是有事儿,解脱了,于是狂奔出她视线之外,躲进路边草丛,大口喘息,相对苦笑。

    大姐头,一路小声喊着我们几个的名字过来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感觉到心悸了。那天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就是阳光刺眼,我们还在庆幸从梅子姐的小树枝下逃出来,还在讨论着谁去拦公交车,我却莫名的心里发紧。

    秃子出去迎的大姐头,问她干嘛,大姐头说教练让阿兵快走,我那是叫阿兵王兵,得名于王菲的歌《棋子》,阿兰帮我办的那个叫阿才得户口,在我从广西出逃时候,已经不敢用了。秃子下意识的往我们藏身的草丛看了看,大姐头顺着他的视线直接过来了,带着哭腔说阿兵哥你快跑吧,有人抓你……我头皮一阵发炸,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那么扎眼的练功服,我们坐公交代替跑步的事情败露之后,梅子姐每次跑恩口之前都搜我们几个的身。那时我从广西回来还是有一些钱的,所以,平时这几个人的开销都是我带。女教练,好对付,每次我都把钱藏内裤里,尽管梅子姐有时候也摸我,但是基本没那么仔细。我内裤里只有一百块钱……

    大姐头看出来我的窘迫,从胸罩里掏出五十块钱,又解下来手上带的一条银手链,一起推给我,说赶紧的吧,不然他们到了恩口找不到你,就会回头搜,你到底怎么了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我说你别哭了,又跟秃子几个说,有缘再见吧,就转身往草丛深处跑。秃子叫住我,趴着我耳朵边说,大哥,湘潭,收容遣送站对面四中家属楼,等我。然后转头很大龙他们几个说,你们跑恩口,问你就说大哥先到恩口了。大姐头回学校看下有机会收拾大哥行李,扔桔子园后面咱们喝酒那个猪圈边上草里。我在原地等教练,一帮人答应一声作鸟兽散。

    事后知道,那时老家公安来了协查通报,当地警方出动先去的学校,知道我们长跑就追过来,问教练,我就在梅子姐的视线之内,梅子姐说没看见应该已经跑到了恩口,她正看着几个落后的学员,然后转头警示我们几个快跑。警察走了以后,她叫大姐头通知我,转头领着小乌鸦回去,中间往学校打了电话,让在学校经期休息的桃子去拿我行李告诉她挑值钱的拿点儿就行别的别动。这一系列的操作行云流水,让我真的震惊。几年后重逢,她说起,她有个弟弟,也是学校失手杀人,被她劝去投案自首,结果,死在监狱了。她无数次幻想过其他的结局,但是于事无补,那成了她心底永远的伤。她是湘西怀化人,她说她老家有一种鸟,特别漂亮,但是养不活,只要关在笼子里,就不吃不喝,直到死去。她说,我和他弟弟,就是那种鸟吧。那时我还没落网,我对她的话深信不疑。2001年,现在的西北政法大学成教学院,那时西北政法大学还没有升级成大学,还叫西北政法学院继续教育中心,我在那里混进去读书。我以第三方的身份,对我的案子和教授以及同学讨论,根据当时的刑罚体系,大家一致认为不会死刑,但是应该是十五年或者无期徒刑。那让我很沮丧,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自评是三年,多了,我就会像梅子姐说的那种鸟,会死……

    当我熬了六年出来,我试图找过梅子姐,告诉她,或者我没她说的那种鸟那么美吧,因为,我没死……她不知所踪,最后的消息是,她在曾志伟深圳开的夜场出现过,应该是保镖身份,陪着一个秃头和他老婆……

    我辗转到了湘潭,找到了秃子说的地方,没有看到他。我住在湘江大桥的桥洞子里,就是后来遇见大傻逼的地方,每天深夜听着桥上的车隆隆开过,看着湘江的水在暗夜里像一条黑色的河……我过了有一个多月的样子,直到又遇见秃子。

    秃子按照我们约定的晚了一个月回来,因为他被控制了。那天在恩口,班级其他师兄弟指认了他们几个和我关系好。都被收拾了一顿,竟然,原谅我用竟然这个词语表示我的震惊,他们竟然都没说!

    他回来以后,不知道去哪儿找我,就把我们曾经的黄黑相间的练功服,晒在他们小区门口的树上,跟门房大爷说不许摘。我当时已经沦落到住桥洞捡垃圾的地步,偶然路过他们小区,看见那在阳光里摇曳的破裤子,心都碎了……

    于是我在小区对面受了一天一夜,直到他出现。

    他也没什么钱,我的行李啥都没拿到,人家分兵两路,一路去恩口抓我,一队在宿舍蹲守,桃子大姐头秃子相继落网,直到解释清楚了为啥去翻我箱子才被放出来。

    他给我租了一间房,在收容遣送站里面,在家里给我拿了一床草席,一个毛巾被,一个电饭煲,这是我全部家当了,房租,十二块。二十年以后,我在一个网上跑步团体叫百人百天的地方,和跑友分享过这一段历程,真的,很难形容。

    秃子开过电脑游戏室,那时是dos系统,没有互联网,我跟着混着,玩星际争霸。直到我出道,从一个游戏厅打了调戏服务员的赌客开始,逆袭江湖,秃子才跟了我。在他跟着我大哥被判死刑以后,我才反思,他或者会有另外一种人生的可能吧。

    秃子号称怨妇伴侣,我们当时主要靠别人介绍接活,大到抢档口,中到收账,小到寻仇,给钱到位,真的就接了。秃子热衷于收那些怨妇的委托,比如去抓小三之类的活。他的凶狠目光无往不利,让我们省了很多麻烦。

    那一年,秃子酒后冲动,帮人出头,打了一个惹不起的人,那人是湘潭老口子,根深蒂固,有些狠角色作兄弟,是个难啃的骨头,最关键的是他爸爸,司法口退休,很是有些门生正当红。事后我们被反扑过一次,抓了秃子。我想着这一路走来,没有这个兄弟,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样了。尽管我后来主要仰仗小安子和大傻,因为秃子这些有家的兄弟有牵挂不够狠。秃子和宁弟都是本地人,所以越走越近,我看在眼里,心里自然生出来隔阂。但是不管怎么样,秃子是我兄弟,我不可能不管。

    宁弟和点点,在秃子被领走的第三天,才找到那人和前妻的儿子,在长沙读中学,被点点哄出来,宁弟开车一路拉到湘潭,我给秃子打电话,那个仇家接的。我让点点把电话给那个孩子,那孩子惊恐的只能歇斯底里的嚎叫,因为宁弟这一路都在威胁要爆了他的菊花,宁弟那精致的妆容加什么古龙水的味道,确实让青春期的少男害怕……我接过电话,和对方说,秃子少任何东西,你儿子都要少一倍,你可以试试!

    没有电影里的交换人质场面,秃子满身伤痕的回来,小安子差点就忍不住收拾那个孩子,倒是点点,一直护着,不让碰。

    把那孩子放走以前,我给大哥打电话,说了这个事儿,刚好对面也在跟大哥施压,说谈谈吧,这样下去没好。

    我按照要求孤身去的,没领秃子,到了以后人家爸爸问我,谁打的?我说都动手了,我兄弟打的,我也认!一个穿警服的过来,要打我。我大哥说,不是说了,不动手的么?人家说我大哥,你爸现在二线了,稳住,别出头。我至今不知道这样的对话是演戏还是真实,反正大哥离席而去。他们用自来水管准备废了我所有手指,我笑着看他们把我两个大拇指插进铁管掰断,一声没吭。那人的爸爸,一个老头,忽然叹息一声,说算了吧,后生不容易。我把两个奇异角度的拇指摆正,笑着说声对不起,我们真瞎了眼不认识您家少爷。然后走出去。点点把一直护着那孩子,老人的孙子,扇了几十个耳光,放了。

    以后秃子,在兄弟们异样的眼光里,尤其是点点看我两手夹板,对着秃子就没好气。秃子渐渐沦落为外围。我也理解,毕竟他有家,有老妈,和我们这几个亡命之徒不同,放不开。我还记得他帮我付了一个季度的房租,36块。还记得他说,有他吃的就有我吃的。还记得他挑家里油水大的剩菜给我泡饭吃……

    最后遣散兄弟,一些人离散了,点点走了,安子死了,我在杨梅洲赶走大傻,一个人喝的不省人事,醒来看见大傻那张因为五官巨大而显得丑陋的脸,我说,你怎么没走?他说,我不放心呀,回来看看。说秃子很宁弟最先走的……我说,因为你傻,所以你理解不了没那么傻的人。不管怎样,之后的日子里,别说大傻,我连秃子那样的兄弟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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