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患者

孤独患者

易北辰坐在最角落的一个位子上，疲惫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屏幕，双手机械地在键盘上跳动，像一个失去方向的钢琴家，不知疲倦地弹着，无目的地祭奠一切事物。

他很累，但是必须要把这些文件完成，也许这样他会获得一笔年终奖金。不过他不确定自己这样拼命工作的结局是否乐观。

咖啡杯内又续满褐色的液体时，他突然停下了——

窗外开始撒下一把白色的纸屑，在明黄的路灯下挑衅般地飞舞旋转。

他舒了一口气，然后一言不发地合上电脑，就这么坐着。

第二个冬天来的时候，易北辰得到了现在的工作，传媒公司一个简单平凡的小职员。他在大学念的是设计，不过没法将一个个色块和阴影完美奇特地结合到一起。他不适合这些，他知道，不过是在大学毕业以后才醒悟。

他安慰自己，摔醒总比一直梦游好。

易北辰将大衣后襟上的褶子努力拉直——那只是徒劳，他坐得太久了。而且本来就没有注意细节的习惯。虽然这样经常会带来很多麻烦，比如西服扣子扣错，或者把会议重要文件扔到楼下垃圾桶。即视后者在别人看来已不是小细节。

他放弃了褶子，无所谓，反正下次还会弄皱，他的记忆力也不怎么好。

雪下得很大，他把伞撑开。是一把黑色的伞，撑在头顶上像一团黑色的雾。他迷恋黑色，虽然老板一直说他像个死神，没精神。一袭黑衣在办公室里显得很突兀，同事们下意识觉得他不好相处。久而久之，他被孤立。整天盯着电脑显示屏看，时间长了，对什么都反倒生出一种特殊的冷淡。

他讨厌这种孤立，最后却演变成对头孤独的恐惧。他还年轻，远去的学生时代残留下来的，那些孩子气的东西却死死缠着他。他像被这些东西宠着。他被宠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个无冕国王，穿着褪色的自豪与荣耀，没有大臣和子民，可怜到一个人守着骄傲可笑的尊严。他明白，这样下去只会一个人孤独终老。孩子般的思想只能让他暂时忘记孤独的事实。

固执迷茫地享受破旧的记忆与感受毫无意义，那只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

现代版办公室死神么。他偶尔会耍点小幽默嘲笑自己。

他撑着黑伞在晶莹洁白的雪地里等公交车，比在办公室里显得更加冷漠，像一个真正的死神。雪花裹挟着风摩擦着他的脸，他小心地吸吸鼻子，全身却僵硬得像一个雕像。

他在某些方面注重自己的形象。举止，动作，礼节，都是些粉饰人内在的东西。有些东西实在不符合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样子，他比实际年龄看起来更成熟些。可他自己知道，以前有多讨厌这些东西，那个时候他会用“虚伪”或者“虚荣”来形容这种人。现在的，他自己。

现在他学会了怎么讨好别人怎么丢掉尊严以换来希望。以前他把尊严看做翅膀，他靠这对翅膀生活。而现在，没有了翅膀，他得离开天堂，靠孤零零的躯体生存。

       公交车站是临时的，没有顶棚，周围稀疏站了些人，都打着伞，缩着身子把衣领拉到最高。无人交谈。

易北辰突然一怔，看见一头斑驳的白发从自己面前缓慢经过，然后停在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繁密的雪花铺在长发上，融化后露出里面乌黑的发丝。女人微微转身，易北辰看着她挺直的鼻梁和浓密的睫毛，还有睫毛上的落雪。她苍白的皮肤和浅褐色的瞳孔形成恰到好处的和谐。

易北辰咽了口唾沫。

“你好，我们见过吗？”女人突然转过头微笑着问他，这样老套的搭讪让她自己都感到好笑。她一直注意头顶那把黑伞的移动方向，迟缓滞涩的一步步停顿让这个死神一样么人略显天真。她觉得他很有趣。易北辰只是想替她挡住风雪才小心翼翼朝她移动的。他调整了下尴尬的姿势，笑脸相迎。

他确信他是见过她的，也许是在那家常去的咖啡厅，他不记得了。

“你好，我……”话语变成呼出的白汽，在愈发冻结的黄色光晕中，消散成沉沉的暮色。

       女人手握咖啡杯，一边小口地啜着，一边打量着这家咖啡厅，看样子易北辰经常来这里，带她来的时候轻车熟路地推开门然后径直走向这个偏僻的位子。

“大学毕业多久了？”女人开始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四年而已。”易北辰尴尬地笑笑，四年足以看清这个社会了，他积累了一些经验，不多，但已懂得为人处世应该具备的东西。

“等等，”他想转移话题了。“你还没说名字。”

女人挑挑眉毛，轻笑。“你不认识我？”

易北辰愣住，在脑海里搜寻关于她的一切。是，当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就知道他们见过。

搜索记忆只是徒劳。易北辰无奈地摇头，他最近总是忘记一些事，记忆力像是下降了。

“可我认识你啊。”女人眼帘突然低垂，像蝴蝶突然垂下翅膀。她显得很忧郁，这个话题让气氛变得沉重起来，易北辰后悔起来。

“我叫易北辰。”他抢先一步自我介绍，他猜到也许女人能说出他的名字，也许，还有另外一些关于他的事。可他不想听到。

等等，他在想什么？自己的曾经？他怎么会在现在想到这些？手心开始出汗，他有点走神了。

“好的易北辰。”女人略带沙哑的话把他拽回现实。“我叫俞颜，很高兴认识你。”俞颜带着苦笑，眼角有雾气般朦胧的失落。它们与窗外飘落的雪花一样，柔软而冰冷，融化在城市的冬夜里。

“车祸吗？”易北辰猛地抬起头，他狐疑地看着俞颜。这是，演戏呢？自己失忆过？

“你不信？”俞颜满脸委屈，然后耸耸肩，无奈地摇摇头。

“别闹了。”易北辰松了口气，身体向椅子后靠，他开始对这个女人的身份感到好奇了。可是不管她是谁或者她有什么目的，只有一个结局，她骗不了他，他并不傻。

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你是谁。”现在他开始要审问她了，这个场面很尴尬。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说认识他并且坚持说自己失忆过。好的，那么，你是谁？

俞颜咬着下唇，她的脸微微红了。看起来她很委屈，可是咬咬牙，她还是坚持下来。“我是，你的女朋友。”

易北辰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自从大三那年被前女友扇了一巴掌之后，他对爱情失望透顶。他再也没交过女朋友。他几乎确定，这个女人在说谎，哦，或者，她是故意的？想借此开个玩笑然后从此呆在他身边？

他想笑了，这样想想，这个女人还是挺可爱的。

俞颜满脸的悲伤，眼角还有几乎滚落的泪水，那么的，楚楚动人。

易北辰没有反驳她，这不是他的作风。总要给别人留条退路也是他职场上的经验。他不在乎这个女人是谁，反而对事态的发展充满好奇。

可是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会有用的。至少她很漂亮，在同事面前也可以作为炫耀的资本。

他想完之后有些懊悔，自己是真的，变成了那种，需要用尊严和面子活下去的人吗？（未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