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来了,从乡下。也没事先打个电话,就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满头的银发,皱褶的面容,佝偻的腰背,矮小又微胖的身子,走起路来如学步的孩童般摇摇晃晃,叫人担心她随时可能会摔倒。那模样、体态,即使混在茫茫人海里我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我赶紧跑过去,接过她挎在右臂上的小竹篮,沉沉的。
我有些嗔怪地问:又是带来些什么呀?母亲喘息着说,一包是她找左邻右舍收买的农家土鸡蛋,一包是自家喂养的土鸡杀好剁成块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觉得鼻子有点酸涩。说过多少遍了,叫她老人家来时什么都不用带,要吃什么我们到市场去买很方便;但她总说,她买的土鸡蛋地道新鲜,自家喂的土鸡味道好。
这天,因为早答应朋友生日宴庆时帮她接待客人,所以没有很多时间在家来陪母亲。一杯热茶,一盘水果,一顿简易午餐,一台电视交给她,我就要出门了。母亲说:去吧去吧,人家家里过件事不容易,别耽误了。
到晚上我才回来,本想多烧几个菜补偿补偿,可母亲却百般劝阻,说弄多了吃不完、浪费。
我在朋友家已吃过晚餐了,但还是坐到桌边,陪着母亲吃饭。我为她夹来熬得很烂的筒子骨,虽然她的牙不好,也能很容易地消灭它。母亲咂咂嘴,说味道很好。她很高兴地一边吃饭一边跟我聊天。说起前些天过生日,哥哥姐姐们今年都向我看齐,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红包;舅舅小姨们也都买了丰厚的礼物来庆贺。但母亲说,她最喜欢吃的,还是我买的金钱柿和紫葡萄,又甜、又软、还能清火。
母亲笑容满面地絮叨着。老人家总是这样容易满足。
第二天一早起床,母亲就要回去。她说看到我们大小平安就好了,乡下正忙着捡棉花,她要回去帮哥哥们照顾照顾场子。我挽留不住,只好送她。
从“家家乐”吃完早点出来,我想再为她买点水果捎带回去。水果摊在对面街的拐角处,需穿过街道再走几百米才到。
街上车来车往,我赶紧牵起母亲的手,怕有什么闪失。母亲也抓紧我的手,生怕分开了。我一边观察左右行驶的车辆,一边牵着母亲行进。我走,母亲也走;我停,母亲也停。母亲像个很温顺又很依赖的孩子,跟着我,终于走到对面街上。
我嘘了一口气,松开了牵着母亲的手,可是母亲还紧紧握着我的手,并没有放开的意思。我便又轻握住她的手,娘儿俩继续牵着手往前走。此刻我才感觉到,母亲的手是那样粗糙,粗糙得有些像干树皮,那是岁月打磨的痕迹。就是这双手,拖着病身,拉扯大我们兄弟姐妹四个,而今仍在不停地劳作。想到这里,我的心像被谁突然揪了一下,母亲七十多岁了,我何曾回报了母亲一些什么?她何曾跟我享过一天两天的清福?
不知道此刻,母亲心里在想些什么,是不是也想起了我们小时候牵着我们的手蹒跚学步的样子?是不是也想起了牵着我们的手送我们上学时的情形?是不是也像我们当年一样握着这双手就感到一种安全和踏实?
我叫了一辆的士,把母亲扶上了车。我的手,母亲的手,都不得不放开了……
这一放开,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牵她的手?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次机会能牵她的手?
早轮到我牵母亲的手了,现在才明白。唯愿上苍能给我多一些更多一些的牵手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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