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快,快到让你通过一句话就可以回到过去。在愈久远却愈发清晰的记忆中,童年时光总是明媚动人。那些你遇见的人,经历的事,成为整个生命中最温暖的印记。
阅读黑塞的《德米安:彷徨少年时》,里面讲到一个富人家小男孩被贫民家坏孩子威胁,他承受着巨大压力,想到不如死了算了。我的脑回路瞬间被这句话激活,不禁想起小时候。
第一次萌生“不如死了算了”的想法,是在小学,缘由一本生词卡片。每当上课的时候,同学们早已准备好,而我却总是在翻找。最后,要么跟同桌合看一本,要么佯装找到,糊弄过去。
有一天,我再次不知所措的时候,老师来到我身边,默默地把她的生词卡片递给了我。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这本由白线装订成册的卡片,一阵淡淡的雪花膏的清香飘来。在某些页的某几个字上,被红笔圈画出来或打上对勾。我如捧着《圣经》一般,而老师的红色笔迹,像来自圣灵的恩赐。我成为最幸福的宠儿,那节课,我学的尤其认真,朗读声也尤其洪亮。
六岁半的我,是比同班同学小两岁的小不点儿,读二年级。好像从那刻起,忽然明白,上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同桌范可可看着我手里的卡片,黑亮眼睛露出羡慕复杂的神色,我自顾骄傲,神气极了。
那几日,我像对待宝贝似地每天掏出来,看着它们或者抚摸它们。再上课,老师说到 ,“请同学们翻到第12页。”我满怀欣喜地正要从书包取出卡片。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卡片又找不到了。
我快速回忆,到底放哪儿了?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害怕沮丧懊悔像波涛般汹涌袭来,我像个单薄的影子站在海边,随时都可能被一个大浪卷到海里去。
老师走过来,问道:“卡片呢?”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好说:“忘在家里了。”我觉得天都塌了,不但把老师的生词卡片弄丢了,还撒了谎。
老师的脸庞涨红,几颗雀斑的颜色更深了。露出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丢下一句话:“哎,你这个小闺女儿呀!”走上讲台,继续上课了。整节课,耳边拼命回响着老师扔下的那句话。“哎,你这个小闺女儿呀!” “哎,你这个小闺女儿呀!”
那是一位声音很有磁性,眼睛、鼻子、嘴巴都很灵动的女教师。每当走廊由远及近响起清脆的高跟鞋声音,我的心就会不由得欢快起来。那是怎样一种亲切的感觉,回想起来,应该是一个孩子对于温柔女性天然的渴望和好感。
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阳低下头,世界乱糟糟的,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心里反复冒出一个声音:“哎,不如死了算了。”上天觉得,我只是丢三落四,罪不该死。在我看来,这件事好大,忧心忡忡。
直至一天课间休息,同桌范可可的书包被意外打翻在地,书本散落。我忽然心跳加快,几乎第一时间就从杂乱的书本中,一眼瞄见了那本被白线装订的生词卡片,虽然它只露出一个边角。那是我朝思暮想、终日惶惶不安的生词卡片。对于失而复得的宝物,我迅速捡起高举着,同时一股愤怒堆到脸上高喊:“范可可,你这个小偷!”
范可可的脸庞黑一阵红一阵,他不承认:“我没有,那是我的!”
“你这个撒谎的小偷!这本生词卡片是老师给我的,不信你看,里面几页都有老师红墨水的笔迹。”我继续大声控诉他。
那个时代,在孩子心里,红墨水是神圣的,老师也是神圣的。每个孩子的优秀与否都靠这只红墨水笔来判定。范可可盯着我一页一页查找老师的笔迹,面对赫然在列的圆圈和对勾,他没有再说话,我知道我赢了。
此后,我盼望着生词课,等待老师再说一句,“请同学们翻到第多少页。”期待着我能有机会跟老师解释,“我不是无可救药的小闺女儿,卡片是被同桌偷走了。”我甚至幻想着老师可以再次看到我的不知所措,再次给我耶和华般的救赎和关爱。可是,高老师忽然被调走,担任一个高年级的班主任。
很久之后,我在校园外偶遇到老师,却再次使出全身的力量和勇气去跟老师打招呼:“老师好!”
“你好!”老师笑眯眯地,步履匆匆,高跟鞋子的声音急促起来。
我继续说:“老师,生词卡片不是我弄丢的,是范可可……”
当“范可可”三个字刚说出口的时候,只见一个熟悉身影从远处跑来,正是那我要告发的范可可。
“妈妈,等等我。”我脸上的血液顿时凝固了,原来范可可是老师的儿子。
“我带可可去买点东西。”老师和蔼地说。
“老师再见,可可再见。”我极力掩饰着尴尬说。
“再见!”可可跟我招手,不远处只听他模糊地喊道:“我妈妈只有两本生词卡片,一本给了我,一本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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