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过的男孩都丑了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叫我的死党L小姐称师父，这是因为我高中那一年的体育课成绩极差，除了仰卧起坐之外我什么都不擅长，为了体育素质课的成绩，我被逼报名了乒乓球课程，本以为在室内可以风不吹日不晒雨不淋会轻松许多，结果这么一个小破球，差点没把我折腾死。

我不记得是什么缘故，我开始向同是高三班上的L小姐请求帮助，L小姐个子虽小，可是打起乒乓球来那是堪比邓亚萍姐姐，特别是杀球起来那是眼睛眨都不眨一眼，一个学期下来，我虽然乒乓球技艺没多少长进，但是却被她的杀气征服了，于是像模像样的拜她为师。

结果这一拜，这些年就这么过来了。

L小姐是我们高三班上的漂亮班花一只，在我眼里，她不高不瘦不白，可是她美啊，洋娃娃一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但是一点都不撒娇或者矫情，反而有种女中豪杰的风采，我在她的维护之下，安安稳稳过完了高中最后一年。

美美的L小姐是个金牛女，可是在我眼里，她就是个十足的超级白羊，雷厉风行，干脆利落，藏不住的心事跟心情，喜欢谁讨厌谁，都全部写在脸上，加上伶牙俐齿，连地理老师上课不够风趣都会被她吐槽一番，可得瑟了。

L小姐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大男孩，男孩叫叶同学，浓眉大眼，高鼻梁，关键是那个班上男孩都文绉绉弱不禁风的年代，只有叶同学有着一身健壮的肌肉，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那种着一身素色简单的T恤也能隐约感觉胸前的肌肉快要炸开的猛男。

叶同学的成绩还不错，尤其是数学很拔尖，每每模拟考，他总是第一个交试卷的，而且成绩下来都好到不可思议，即使是某次出的题目特别坑爹，他也永远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我总觉得，他那个时候的举止神态，像极了我现在所喜欢与崇拜的那种有味道的老男人才有的状态。

也是这样，任性的L小姐喜欢上了叶同学。

L小姐天资聪明，成绩比叶同学好太多太多，每次考试成绩下来，L小姐都会把试卷者折成单面，把很高的分数遮挡起来，然后拿去跟叶同学请教数学问题，叶同学从不拒绝，也会一一答复。

有天叶同学感冒了，L小姐连夜跑去校医室要了一瓶枇杷止咳露，早上自习课的时候悄悄塞进叶同学的抽屉，叶同学来到教室，看到止咳露，问也不问是谁给的，就直接喝下去了。

过了好几天，叶同学的感冒还没好，反而越发厉害了，L小姐终于忍不住了，第二天早上带了几盒感冒药到教室，直接走到叶同学身边说，我不知道你是高烧还是风寒，你自己看着吃吧。

L小姐头也不低的走了，像一只高傲的企鹅。

过了一会，叶同学把药全部装起来，走到L小姐身边，然后说，以后别给我买东西了，唐菲菲已经给我买过了。

唐菲菲，就是角落那个？

叶同学答道，嗯。

L小姐看了一眼唐菲菲，天生一头稀疏的卷发，瘦弱的脸，一双眯缝小的眼睛，外加一副老奶奶的眼镜，此刻她正在低头看书呢。

L小姐拿起那一袋药，走到垃圾桶边上，狠狠一扔，吼了一句：爱吃不吃，我不稀罕！

晚自习的教室里安静得只听见风扇唰唰唰的旋转声，L小姐这一声吼，走廊的过道回声萦绕了好长一阵。

整个班上，大家都知道L小姐喜欢叶同学，而叶同学只喜欢唐菲菲的事情了。

哎，又一场单相思，在这多愁善感的岁月里。

本来，以为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结果隔天早上，L小姐兴冲冲提着一袋早餐，放在叶同学的书桌上，叶同学刚想开口说话，L小姐抢先一步发言了：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反正我就是喜欢你，至于你喜不喜欢我，那跟我没关系！

很多年后，当我看到《致青春》外加《那些年》以及《匆匆那年》的时候，我在心里暗暗感慨，哎，这些都是是我师父L小姐当年玩剩下的了。

于是，在高三最后的那一个学期里，L小姐风雨无阻，每天为叶同学带早餐，买水果，外加各种零食，然后一袋一袋的放到叶同学的抽屉里，只是再也没有纸条，也不再有对话。

有时遇上叶同学正在给唐菲菲辅导作业，隔三差五还有阵阵欢乐的笑声，他们俩还一起在教室里吃饭，遇上班主任还没来巡逻的时候，就冷不丁喂上对方一口，L小姐也不吃醋，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把东西扔叶同学桌上就走了。

说来也奇怪，唐菲菲也真是个够淡定的主儿，从来不嫉妒不吵闹，有时候两个女人眼神对上了，唐菲菲还能保持微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L小姐也恼怒呀，只是她从来不会在叶同学面前发火，她总是每个夜晚在宿舍临睡前把我喊过去问，徒弟，你说我哪里比不上唐菲菲了？

当年稚嫩的我，哪里说得出「感情这种事情是勉强不来」的这种鬼话，于是回复了一句，或许是她成绩比较好吧。

结果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果然，L小姐开始发了疯似的认真复习，上课也格外专心，就连平时经常被她吐槽腻歪的老师，都觉得很不对劲，所以以至于L小姐拿着题目到讲台上跟地理老师请教问题的时候，她那一脸严肃的模样，地理老师连回答问题的思路都很不畅通了，加上老师自己那一口不标准的方言混搭普通话，别提老师自己了，我们下面的同学都笑翻了。

L小姐的努力是有回报的，天资聪颖的她，基本上稍作努力一下就很出彩了，就更别说这奋发图强的劲道了，接下来的几场模拟考里，L小姐的排名都遥遥领先于唐菲菲前面，每次考试成绩单贴出来，我们第一时间就会冲上去看这两个女人的分数，然后才看自己的分数。

其实现在回忆起来，那可真是我们当年不可多得，或者说是唯一的娱乐八卦小插曲了。

终于有一天，叶同学拿着试卷跟L小姐请教问题了，L小姐脸上乐得就跟开了花一样，一一细心为叶同学讲解，还外带对比了很多同类型的题目，基本上把涉及相关的知识点都讲通了。

然后，叶同学带着请教完的问题，走到唐菲菲座位上，然后开始为唐菲菲讲解。

……原来如此。

这一次，L小姐把喝水的杯子重重摔到了地上，滚滚出来的半热的开水，顺着地面的瓷砖，慢慢地浸染了整个教室，L小姐桌子上的书本全湿了，笔筒上的水性笔被染出了一片红一片黑，顺着书桌延边，一点一点的滴落下来。

滴答，滴答。

L小姐回到宿舍，狠狠地哭了一场，然后告诉我：我觉得我可以感动到他的，只要给我时间。

我回答：只怪他跟唐菲菲先好上了，他如此意志坚定不受你所感动，依旧喜欢着唐菲菲，这说明他也算是个好男人啊。

L小姐点点头。

临高考前拍毕业照那天，我跟L小姐坐在前面第一拍，摄影老师来了个八连拍，然后洗出八张照片让我们挑选自己照得最好看那两张，我一看，八张照片里，我的师父L小姐只有一张是镜头看着相机的，其他七张，全都望向了叶同学那个角度里。

高考结束后，我们同学聚餐，听来了好些以前从来不知道的故事。

原来高一的时候，叶同学就认识了唐菲菲，那个时候据说叶同学不小心在学校外面认识了一些所谓黑社会的人，惹了一些纠纷，于是欠了几万块钱。

那个时候每个月伙食费不过三五百的我，听到这几万块钱的数目，简直就震惊了。

后来，据说唐菲菲为了帮叶同学还上这笔债，开口跟自己所有的同学朋友借钱，几十块几十块的攒，最后还跟自己爸妈编了个借口，终于帮叶同学把债还清了。

也就是那个时候，叶同学开始跟唐菲菲在一起了。

我跑去跟我的师父L小姐报告，我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唐菲菲那么丑，叶同学还那么喜欢她了！

师父看了我一眼，答道：我知道啊，不就是报恩吗？

我一惊：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就是知道他那时候是为了报恩，所以才那么关照唐菲菲，我没有能力帮他还上那笔钱，所以我只能先让他把恩情报完。

我能做的，就是一直对他好，等到他觉得恩情报完了，可以凭自己的内心跟真正喜欢的人恋爱了，我觉得他就会回头找我了。

L小姐一边灌着啤酒，一边跟我说完这一段。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毕业之后，我们各自去了不同的大学。

转眼就是大学四年毕业，我来到了深圳，L小姐去了北京工作。

有天L小姐给我电话，电话里的她大声欢笑，欢喜到不行，我一直以为她是涨工资了还是怎么的，结果她说，我终于把该说的那一段全说出来了！

我问什么意思？

L小姐说，叶同学来北京出差了，L小姐知道后，约他出来吃烧烤，几瓶酒下肚，L小姐突然站起来，然后大声吼了一句：叶XX你TMD的知道当年我有多喜欢你吗？

叶同学那一时刻觉得很尴尬，刚想回话，就被L小姐堵住了。

我那时候伙食费一个月才两百，我每天中午都不舍得打一份肉吃，然后拜托外宿的同学帮我带好吃的回来给你。

我晚上在宿舍打手电筒背数学公式，即使我自己已经学会了做这一道题了，我还是反复练习，以便第二天早上希望你过来跟我请教问题的时候，我能解释的清楚明白一些。

你的学习成绩没有我好，这些差距不是我害怕的，我所害怕的，是我一方面为了超过唐菲菲不停地努力考一个好的分数，另一方面又不希望跟你的差距太大让你有压力，这种状态搞到我都要发疯了你知道吗？

班上的同学都说我是个肤浅的外貌协会，对啊，我就是喜欢长得看的男生，我那个时候怎么知道除了好看，还有其他的评判指标去喜欢一个男生啊！

我知道我自己现在还是喜欢你，但是我已经释怀了。

我知道你现在还依旧对我没有感觉，可是没有关系，我自己在心里发誓，有生之年，在我结婚之前，一定要跟你表白一次，我这就算不白过我的青春了你懂吗？

……

电话里，L小姐一一把她刚刚吼给叶同学的话跟我重复了一遍。

然后，电话里安静了很久，我俩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半响，我问，那他什么反应？

L小姐答道：还是那副酷酷的表情，我就喜欢他那个贱样，怎么办？我这一辈子真要栽在他的手里了。

我问，那唐菲菲呢？

L小姐说，我没问，他也没提。

一年之后，L小姐来到了广州工作，我第一次去看她，她看见我第一时间就冲上来说，叶同学跟唐菲菲分手了！

我惊讶。

L小姐补充道，我是在唐菲菲的校内上看到她的状态了，她写了一句：叶XX，你这个混蛋！我对你好了这么多年，结果你竟然这样对我！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我问L小姐，你高兴么？

她淡淡笑道，没感觉了。

我跟L小姐的关系，从大学四年到毕业第一年，这五年的时间是隔断联系的，她到了广州以后，我们的关系又开始连接上了。

每个月的时间里，她会来深圳两次，我偶尔去广州看她，我们一起分享读书体会，一起去看电影，还参加了很多质量或高或低的社团活动。

L小姐这几年里，交了几任男朋友，清一色的外国人，她还跟其中的一位一度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可是终究因为两人的信仰问题，最后都没有走到一起。

追求L小姐的人很多，上至大叔下至90后弟弟，在她的身上，我总能看到一种异域风情的美，无论是黑色直发还是大红色卷发的她，配上一抹红唇，像极了时尚杂志的封面女郎，甚至比她们更美。

L小姐终究还没有看上的对象，或许就是我们经常讨论的那一个剩女观点，说得难听就是「高不成低不就」，说得好听就是「不将就」，于是这些年下来，她终究还是单身一人。

今年过年，我们几个高中死党聚餐，清一色都是女生，于是大家对班上同学的目前状况都说开了，当年的叶同学，毕业后进了我们市里的一家事业单位，后来他的领导处长看上了叶同学，于是把女儿牵线给叶同学。

半年后，叶同学升职加薪成为中层干部，然后跟处长女儿结婚，岳父大人送了一套房跟一辆车给叶同学，班上男生无不羡慕，他才这般年纪，简直是人生赢家。

饭桌上有女生出身问：你说叶XX怎么就这么喜欢报恩啊，当年是报答唐菲菲，现在是报答处长提携之恩，他的女人福也太好了！

坐在我一旁的L小姐没有出声。

另外一个女生接着说：你们知不知道，叶XX当年也算是好看的了，可是现在发福到都变成什么鬼样了！

瞬间所有女生惊呼，赶紧要求发言者拿出照片来作证，发言女生说只是前几日路上偶遇叶同学了，没有拍照片。

我的师父，就是L小姐，这时候拿出手机，打开相册，一一给我们传阅。

相册里的叶同学，身材已经完全变形了，肥胖的脸因为好几层双下巴，已经被膨胀得跟一个圆球一样，当年精致的五官已经不复存在，这场景，绝对比看到《老友记》的钱德勒或者《泰坦尼克号》里的小李子发福更让人心碎。

这可是活生生存在于我们身边的大帅哥一枚啊！

岁月这把刀，哎。

L小姐边喝粥边告诉我，自从上次在北京吃烤串跟叶同学捅开那层纸表白了以后，两人的关系反而比以前好了很多，叶同学也会经常跟她视频或者发发自拍照什么的，但是两人很默契，不再聊唐菲菲，L小姐也不去问他现在的家庭状况。

点到为止，这就好了，L小姐答道。

这周末，L小姐来深圳看我，我们一起去百老汇影院看电影《万物生长》，冯唐式的幽默跟「春风十里，不如睡你」的肆意浸淫代入感让我们大笑不已，这一帧帧号称「虎狼之作」的画面看下来，电影院的气氛很是欢乐。

直到那一句台词的出现。

那一刻你才知道你是有多么自以为是：你以为你一眼就能看穿生活，没想到生活却老是给你大耳光；你一直都觉得自己很痴情，可是从头到尾始乱终弃的好像都是你。

前一刻还在闹腾到不行的L小姐，终于安静下来。

电影的后半场，台词句句戳心，说得那么漫不经心，说得那么云淡风轻，却像刀一样刻在心里。

范冰冰在跟韩庚扮演的秋水开始沙漠之旅的前一夜，她跟自己卖医疗器材的合伙人分享了自己的矛盾，「我要用尽我的万种风情，让你在将来任何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内心无法安宁。」

就是范冰冰说这一段的时候，我家的L小姐终于把持不住，一下子开始抽泣，然后瞬间哭了起来。

风情万种，亦如我当年的师父L小姐，即使从来没有跟叶同学在一起过，可是在那段青葱岁月里，却成了叶同学脑海里最无法抹去的回忆。

都说回忆里的人如今是不能回去见的，而我的L小姐，却依旧在每个她的前任们有了新欢或者结婚的时候，大大方方的送上祝福。

我没有提那个姓叶的同学的名字，我当时脑海里的画面就是：每一天，我们在这个城市明晃晃的大街小巷，迎面看到穿着校服的年轻学生，肆意释放着荷尔蒙的味道，挥霍着此刻的青春。

嗯，那曾是我们所拥有过的，却还没有失去的一切。

晚上回家，我自己在日记了写了一句：跟他们这帮孩子相比，我们之间所谓年龄的差距，也不过是谁比谁，早一天体验了个中滋味而已，所以只要我们不点头，青春就不会走丢。

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我只要尘世的幸福。

只可惜，我师父她爱过的男孩，都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