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本节继续回顾了自己在英语文学课堂上组织中国先生表演哈姆雷特,罗密欧与朱丽叶短剧的经历,学生们虽然部分表演有点夸张化,但对人物和文学的把握还是不错的,令何伟对他们的表演印象深刻,刻画的细节也是挺有意思的。
哈姆雷特话剧当学生的时候,我就在寻找这样的东西——文学仍可欣赏的迹象、人们为愉悦而阅读、除却政治的因素,其本身就至关重要。不过,总是很难说清,这样的情形有没有出现过。然而,毫无疑问的是,我在涪陵的这些学生对于他们读到的东西充满了欣赏之情。我因此明白过来,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将会像他们那样思考文学。(淳朴不带功利的思考,难能可贵)有时候,在他们埋头完成作业、而我眺望乌江的时候,我会微笑着告诉自己:我们都是逃亡者。他们逃避了“社会主义建设课程”,我逃避了解构主义。外面的两江之间,涪陵城一如既往。而在这里,我们阅读着诗歌,我们感受着愉悦。(师生难得都能逃避出既定框架,享受一把诗情画意)
10月,我们学习了《哈姆雷特》,此时的天气依然温暖,但秋雨已经降临到了河谷地区。我把几个班分成了十一个小组。经过一天的准备之后,他们在教室里表演了这部戏剧。他们把讲台推到墙边,把地板清扫一番后就变成了舞台。学生们把课桌和凳子依次往后拉拢,坐下观看。
表演使他们完全改变了模样——在课堂上,他们可能极度害羞,但戏剧颠覆了这一切。每一个动作都做过了头,每一个表情都极其夸张,他们全都成了表演过火的演员。在习惯了害羞的他们之后,再来看他们在光秃秃的舞台上表演,真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我时时在想,这也许跟中国古代戏剧的影响有关。(模仿嘛,自然是中式模仿)在中国的古代戏剧中,动作十分夸张,十分风格化。不过,这也更有可能是在这个极少外露感情的社会里的一种宣泄而已。不管怎么说,看他们的表演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的表演跟这出戏一样,几难辨认。而在我的眼里,这些学生和《哈姆雷特》全都焕然一新。(学生心里的哈姆雷特真实表现出来)
罗杰扮演已故国王的鬼魂。鬼魂佩戴的中国古代皇冠是罗杰用纸板箱做成的,尖顶,亮色。他的身体扭曲着,发出嗷嗷的怪叫声。在任何关于《哈姆雷特》的表演中,均是由鬼魂这个角色来确定整部戏的基调,戴着皇冠的罗杰也不例外——在这间教室里,他就是带有中国风味的丹麦国王。
大多数对白都是他们自己编写的——剧本的语言太艰深,他们只采用了其中最著名的几段台词,其余的全改成了白话口语。哈姆雷特在第三幕所作的独白由班长索迪朗诵,他一个人站在全班学生的面前,念道: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哪样好些呢?究竟应该无所事事,默默忍受,
还是与克劳迪亚斯进行抗争
来结束这些苦难。去死,去睡——
一了百了——睡了就了了一切
烦恼!去死,去睡——
去睡——就可能做梦:唉,这就麻烦了……
他个头很大,透着川北乡下农民那种闲散的眼神,其他学生都叫他老大——在香港警匪片里,这是对大哥的称谓,它折射出索迪在班上具有威信,受人尊敬。不过,尽管他在班上身居高位,学习成绩却不大理想。他的写作水平很高,但英语口语却十分糟糕,这让他在同学面前很没有信心。他很少说话,很少回答问题。
直到那一天,索迪站在全班学生的面前表演哈姆雷特这个角色,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学生们对他充满了尊敬。他的口语依然糟糕透顶——他结结巴巴地念着那段独白,有几句甚至听不太清。但没有关系,因为突然之间,他的才华尽显。他仿佛伸手把自己的天赋抓到了掌心,反复地把玩着,一边牢牢地掌控自己的天赋,一边深深地吸引着我们的注意。(老大就是老大,不说话举手投足也能体现出来)他的语速很慢,有些装腔作势。他在教室里踱着步子。他的动作中间夹杂着川剧的痕迹——他的臂弯里搭着一件斗篷,他绕着横放在地上的一条凳子来回踱步,直至这件简单的道具变成了他的王宫。不过,他的嗓音几近完美——他控制着自己的步子和腔调,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哈姆雷特那怒海狂涛般起伏不定的内心世界。索迪明白该怎样应用发声和静默,在用吼叫声表达出沮丧的心情后,他让自己的话语在这间他每周都要清扫的教室里久久地回荡。他不安地踱着步子,他蹲在凳子上,他用双手抱着脑袋,他咆哮着,他踢着那张凳子,突然之间一言不发——接着,他打破沉默,静静地念道:
这样子,良心让我们变成了懦夫,
于是,我们就想做点什么事情
但我们的思想阻碍着我们
从而失去了行动的名分——
他就是哈姆雷特,他就是老大。我头脑里的疑虑一扫而光,荡然无存。学生们全神贯注地观看着,末了,他们拼命地鼓掌。那一年,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每当我看见索迪,看见他方方的下巴,看见他傲然的眼神,以及他那农民一样黝黑的肤色时,我就看到了丹麦王子。在四川的乡下,那活脱脱就是哈姆雷特该有的模样。(哈哈,这样的诠释,真实而有趣,也是一千种哈姆雷特之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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