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我的小猫最终还是离开了。
我真的有很多的遗憾,因为在它整个治疗过程中,我犯了一些愚蠢的,令我无比懊悔的错误。但另一方面,我也可以没有遗憾地说,我真的已经竭尽了我的全部努力,给予它最好的治疗和照顾,丝毫没有放弃地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但最坏的情况还是就那么发生了。突然地、轻易地就摧毁了我在一次次地看到、听到那些让人失望的信息后,仍然顽固而任性地保留着的一点点希望。
其实我有时会略微觉得尴尬地想,整个事情简直迅速地有些突兀。上一次我在朋友圈晒我的小猫,其实也不过是一周前的事。那时的我弹着琴,它就爬在我身后的冰箱上静静地听,我为自己能拥有一个这样的听众而觉得幸运而且幸福。即使我们计算的是我带它回来之后的全部时间,也只不过是一个月而已,甚至还不到。
但它却乖巧得总让我有一种骄傲的感觉。它从不刻意毁坏或打碎东西,即使再疼再害怕也从不会咬我一口。它会在每一次我离开它的视线的时候急忙地跑过来找我,在我每一次摆弄它无法理解的东西的时候凑过来好奇地观看。每一天晚上回家,它总会在看见我开打开门以后,伸一个懒腰,再钻到我怀里,边看着我的眼睛,边喵喵地叫,边用它两个前掌的肉垫在我的身上一下一下得按,仿佛在给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的我用心地做一次按摩。
然而正当我已经做好准备为这样的甜蜜负担负上十几年的责任时,每晚等待我的开门惊喜却戛然而止。上周二晚上,我打开门后,看见的不再是小猫依赖的眼神,却是地上一滩一滩干涸的呕吐物,甚至还有尿液的痕迹。而小猫那时正虚弱地趴在床底下,身上同样沾着这些他平时不可能让自己沾到的东西。我在拨打了数家医院的电话后,终于找到一家在九点半仍然营业的动物医院。
一系列检查过后,小猫被确诊为强阳性的猫瘟,白细胞已经低到无法被机器识别,只能在化验单上留下了一串苍白的横线。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突然得我甚至不能意识到将会发生的是什么。
之后就是漫长的治疗。我每早带它去刚刚开门的医院,跟医生汇报情况后,就开始持续数小时的输液。
它在这个过程中的状况并无法令人安心。它的身体极度的虚弱,最常维持的一种状态是侧躺在垫子上,眼睛睁着,却不眨,直直地看着远处,毫不理会任何眼前闪动的,试图能够吸引到它注意力的物体。它在被针扎痛的时候,或是被强迫喂食药和食物的时候会叫,会挣扎,但也马上会因此耗尽体力,快速陷入近似睡眠的状态。更令我担心的是,他不吃不喝持续了已经很多天,这让它的身体瘦弱不堪。如果你观察它走动时微颤的身体,你会清楚地看到它的骨架,以及中间下垂的腹部,像被一个扁担挑起的水袋。
几天的治疗中,大部分的症状还是在维持,看不到明显的好转的迹象。但仍有一些部分,似乎有理由让人能从中捕获一些希望。比如它不再呕吐了,比如它不会再虚弱到无法移动而直接尿在自己的窝里。
周三的输液在下午两点多的时候结束。晚上下班回来后,我发现小猫有一次轻度的腹泻,粘液状的残便沾在小猫的屁股上,又在床上等地方留下了很多痕迹。想到还有接近十多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再次输液,为了能让它有更多的力量抵抗疾病的侵蚀,我找到一家尚未关门的宠物医院,带它输一些补充营养的物质。医生问我是输皮下还是静脉,皮下快一些,静脉慢,要再加一百的夜诊费。在问清静脉是更有效的方式后,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静脉注射。
输液过程中,小猫的呼吸突然变得非常急促。我叫来医生后,医生说:“没事,继续输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小猫的呼吸仍然很急促。来到医院跟医生说明情况后,医生说原因应该是输液过多导致的心肺负担过大,并提出持续下去可能导致心脏衰竭。打完利尿针后,呼吸平稳了一些,但为了保险起见,当天的药物选择了效果相对差一点的皮下注射。
查找了相关的资料后,我为前一晚弄巧成拙的行为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因此损失了一天珍贵的治疗时间,我每当想到这一点就感觉无比的煎熬。以至于当天到公司后,在同事面前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但也是因为同事和朋友的关心,我被建议带小猫去农大动物医院获得更有效的治疗。午饭的时候,听着大家的安慰,我决定马上带着小猫去看一下,尽力不为自己和为它留下更多遗憾。
来到农大动物医院,确实感受到了那里的专业。医生看过小猫的状况,以及我带去的前几天使用的药单之后,表示药物选择没有问题,建议我继续在那里治疗,而不必特意来到那里。
这样的回复让我觉得踏实了一些。带小猫回到家后,它从笼子里爬出来,我摸着它的头,轻声地叫:“阿尔萨斯。”它抬头看向我,喵的回应一声,又低下头。我再叫它的名字一声,它就又抬头冲我回应一下。这让我觉得意外,也无比幸福。虽然这些天我已经无数次地轻抚着它的头,凑到它的耳边轻声地说:“阿尔萨斯,加油!”但虚弱的它从来没有回应过我。只有这一次,它终于有了力气跟我说一声:“嗯,会的!”
晚上的时候,我拿出白天护士送我的针管,想起她跟我说的:“如果你再担心它脱水,就用这个给它喂一点。”拿出手机买了一袋葡萄糖,准备兑一些溶液给他喝。葡萄糖很快就送到了,我把溶液装到针管里,尝试给它喂。因为我并没找到办法掰开他的嘴,只能从它的牙缝中挤进去几滴,然后再等它自己做吞咽的动作把水咽进去,然后继续挤几滴,如此反复。到睡觉前,我已经成功地给小猫灌食了几毫升的糖水和营养膏。虽然量不多,但我还是很振奋,因为这被证明是一个可行的办法,而且小猫并没有吐。
那天夜里,我突然醒来,发现小猫正在用它微凉的、潮湿的鼻子在我的脸上闻来闻去,然后靠在我的脸庞趴下来。尽管我已经早已习惯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的枕头已经被它抢占,以至于以我会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床上。但那一个晚上醒来的瞬间,我还是觉得无比的幸福。因为在那之前的几个夜里,我都不得不醒来多次,打开手电,去寻找小猫是趴在哪个角落的地面上,再把它抱到床上,盖上被子,防止它着凉。自从它生病后,它已经没有了跳上床的力气,每次下床时也会因为身体无法掌握平衡而摔跟头。所以它更多时间会趴在它有力气走到的某一个角落,之后虚弱地趴在冰凉的地面。
周五早上,我坐在床上盯着它,不敢出声。因为那一刻它正蹲在它的水盆旁边,幅度微弱地舔水喝。我甚至已经不能清楚记得上一次看见他喝水是哪一天,所以可以想象当时我是如何的开心而激动,生怕惊扰到它,打断它喝水的兴致,以至于让它严重脱水的身体少摄入了那么关键的几滴水。
有精神爬到我的枕头边,又终于有了喝水的意愿,这让我心中突然变得明亮起来,新生了很多的希望。当我坐在去医院的车上,我甚至开始有那么一种信心,仿佛我们已经能看到它的病情会在接下来的几天好转。我已经做好了看着今天的化验报告,并听着医生亲口跟我说出这一切的准备。我要让它的康复成为我最有意义的生日礼物,然后在它以后的日子里更认真更用心地照看它。我只需要一次机会,我发誓我一定会的。
我带着小猫来到刚开门的医院,满怀信心地让医生再为小猫做一次检查,之后再根据检查结果进行针对的治疗。
检查需要抽取足量的血液样本。经过几天的消耗,它的血管已经变得干扁,腿上的血管抽了几次都已经无法抽出足够的血液。为了能成功采血化验,护士只好剃掉它颈部的毛,在颈部取血。过程无疑是痛苦的,即使对于只是旁观的我来说,几天中看到数十次针头插入小猫的不同部位,每一次也都是莫大的煎熬。看着小猫因为巨大的恐惧和疼痛奋力嚎叫和挣扎的时候,我的心也同时被一点点撕碎。
等待化验结果的间隙,医生检查到它的黄疸有加重的迹象,腹部也似乎有了积水,建议做一次B超。并提醒我,目前的症状已经不仅仅是猫瘟本身的症状,如果腹部确认存在积水,很有可能是传染性腹膜炎,这意味着它将失去任何治愈的希望。
这样突然的警告让我没有能力和勇气做任何的回复,我只能低头呆呆地抱着小猫,默不作声。为了做B超,它又被剔去了整个腹部的毛发,脆弱的肚皮直接地暴露在了愈加寒冷的空气中。
医生专注地看着屏幕,也是久久地不出声。
终于,他叹了一口气。说虽然没有检查到腹部的积水,但肝脏和肾脏周围却出现了轻度的积液,并且肾脏已经有些肿大。
进一步检查的时候,医生问了一句来帮忙的护士:“白细胞上来没有?”“没有,还是零。”
那语气如此轻描淡写,以至于似乎无法让人从语气中读出,这句回复本质上是一次对它的死亡宣判。
又过了一会儿,生化的结果也出来了,表上许许多多的缩写,我并不完全认得它们的含义。但在大部分这些指标后面,都跟着冰冷的,向下的蓝色箭头。这也意味着小猫体内器官的衰竭,无法生成足够的养分,意味着他在几天的战斗中已经耗尽了自己的弹药。
我听着医生的解释,脑中一片空白。“希望不大”,“预后不良”这些词语,还有他讲述的一些以治疗失败为结局的故事,杂乱地回荡在我的脑中。我尽力平静自己的呼吸,甚至还用颤抖得不明显的声音问了医生一些问题,从而让自己显得更镇定。
但当时的情绪已经就像一个就要涨破的水球,表面已经紧绷得极度脆弱,任何一点压力就让它撑破,让里面压抑的情绪瞬间喷薄而出。我把视线转移到我手中的报告上,但我却没有任何心情与能力真正地看,我只是做出一个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的动作,因为我真的已经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最终我还是崩溃了,转过身,面对墙壁,无法控制地抽泣。医生和护士走出了房间,我听见他们小声议论,感叹小猫生命的脆弱。
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士走进来,安慰地问道:“你就喜欢小猫吗?你喜不喜欢小狗,我同事的朋友生了一窝小狗,正在找人领养。我们都觉得你很善良,如果你想要的话就给我们打电话。”我已经哭泣地没有能力讲话,只能闭着眼睛,缓慢地一次次点头表达我的感谢。
当我平静一些的时候,我去前台付清检查的费用,医生说B超的钱就不用交了,算是赠送的。我用虚弱的声音说着谢谢,走出了医院。
但我还是不愿意放弃,我就是不愿意放弃。我马上又坐上了去往农大动物医院的车。
在车上,我又经历了一次似曾相识的状况。我试图用副驾驶的后座挡住从后视镜里反射过来的视线,并尽力不发出声音地吞咽自己的泪水和鼻涕。但幸运的是这一回我不需要擦得满手都是,因为我可以把鼻涕擦在随身带着的褥子上。为了让小猫不着凉,我每天会带着褥子和床单,铺在小猫输液的地方,再让小猫趴上去。
农大医院的医生细致地询问后,觉得并不是传染性腹膜炎,让我去为小猫做几项检查,拍一个片子,再根据结果配药。中午的时候,我坐在医院的大厅里吃着盒饭,觉得事情似乎又没那么糟了。
下午,检查的结果都出来了。血气化验单上,每一项指标都用一个线段表示指标的高低,最左面是零,最右面是最高值,中间那一段是正常范围。有好几项指标,标记数值的刻度都停留在线段的最左侧,几乎为零。我带着化验结果去找医生,医生开了些药,让我去做输液。走之前,我问医生,有希望吗。医生犹豫了一下,没有正面地回答我。
从一点多开始,输液一直持续到了医院关门,也就是十点。期间我去买了一个处方罐头,打开之后,小猫闻了几下,竟然开始用舌头舔了。我顿时只恨自己好傻,为什么家里的猫粮小猫不吃,就没多换几种给他尝试呢。不过无论如何,愿意主动进食,都是天大的好消息。但小猫此时仍然很虚弱,虚弱到无法用舌头将罐头舔起来。我将罐头搅松一些,并弄出一个尖角,终于能让小猫方便地吞食下去一些。
我逐渐能完全地体会,为人父母,为小孩的一次正常的进食、排便而兴奋、激动的感觉,哪怕是吃的是多贵的东西,便排在了衣服还是床上,都已经成为完全不会被在意的事情。
漫长的下午加晚上,因为已经忘记了早上被下达的口头病危通知,多了小猫主动进食这样令人振奋的消息和朋友的陪伴,度过地甚至有些轻松。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早上,因为父母要来北京,一早我和朋友一起来到医院,走完一些流程后,由他帮我照看小猫,我再去接我的父母。朋友从微信上传来了新的化验结果,虽然很多指标仍然近乎为零,但白细胞可喜地上升到了一点多。加上走之前医生跟我说的:“喂食后不吐就行,要加大喂食量,继续治疗,这就要好了。”我几乎已经扫去了心里大部分的阴霾。听着朋友对我说,大病痊愈后的动物会特别亲主人,我内心苦笑着回答,它亲不亲我我不知道,反正我肯定是会很亲它!
中午安顿好父母,从家中又拿起了一盒新罐头,信心满满地准备去医院给小猫塞上个大半盒。
路上,朋友来了电话:“小猫好像快不行了...”一阵凉意瞬间穿透我的全身,“刚才突然特别暴躁,然后医生来看,说是心衰什么的...反正状态特别不好”
“我马上就到。”我放下手机,已经再不敢发信息去问是否什么进展。
过了几分钟,电话又响了。“小猫还是没挺过去...”
车到了,我站在医院门口,不敢进门。呼吸陡然剧烈并且急促起来,脸部和手臂都透着发麻的感觉。感谢今天的雾霾,让我带上口罩,从而不会被路过的人轻易地发现我在哭。
几分钟后,呼吸平静下来,我走进医院,走到输液的房间,透着玻璃看着正面无表情地抚摸着小猫的朋友,还是久久不敢进屋。
朋友一个回头,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我,我也只好推门进来,看着躺着褥子上的小猫,情绪一刹那间就完全崩溃了。
我摸了摸小猫的身体,仍然还有着温度,难以想象早上离开医院之前还像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一样可爱的它就这样永远的醒不过来了。我托起它的头,往常它会以为我要强迫它吃什么东西而抗拒,而此时它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的反应。我看着它的眼睛,它的眼睛被透明的黏着液体所覆盖,仿佛正流着泪看着我,我一瞬间再次陷入崩溃...
下午回来后,骗父母仍在医院输液,留在朋友的房间,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消化痛苦,整理情绪。照照镜子,笑一笑,等觉得应该已经看不出来的时候,偷偷穿上衣服和鞋,背上书包,装作刚回来的样子,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大声地叫爸妈一起去吃饭。被问到为什么没带小猫回来的时候,装作毫不在意地笑着说,小猫死了啦,没事儿!
然后再趁没有被注意的时候转过身,用一个深呼吸,平静自己差点要颤抖的声音...
真诚而深切地感谢一个月以来,对阿尔萨斯表达过关怀,对我表达过安慰或给予过帮助的每一个人。
“你会在天堂祝福我们的,是吧,阿尔萨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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