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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车驶进盘山林场,映进眼帘里的景象和我想象的一样。当年的房屋依旧,只是外墙上重新涂上一层红黄相间的颜料,在黄昏中伫立着。青山依旧,仿佛我从未离开。
离开这里后,有一段时间在我生命里与它隔绝开,相互间没有了讯息。后来电话、手机发达了以后,我试着拨通了盘山林场调度室的电话号码,联系上了老五。算是又和这里有了联系。
老五闲暇时就给我打电话,絮絮叨叨的谈论一些盘山林场的变化。
我拎起包裹,下了客车,径直向老二家的方向走去。
老二家位置在盘山林场的西南一隅,位置偏僻。是盘山林场最后建筑的三栋房屋之一。因为老二结婚成家的时间比较晚,被分到这片的房屋。来到院门的大门前,看到那两扇大门依旧是从前,只是岁月中的沧桑让它有些歪斜。我还记得这两扇大门是我和老五耗费了三个夜晚,才鼓捣出来。
走进院子里,几只小鸡正在啄着几片白菜叶子。屋内也是静悄悄的,没有话语声。我想,老二他们很可能没在家,或许是处外干活还没有收工,或许在张大喇叭家里。在我来时,老二就告诉我,张大喇叭快要不行了。
推开屋门,一阵酒菜的气味,最先涌入鼻腔,让我意识到,这里也许刚刚有过一顿酒席。看向屋内,进入眼里的,是我不敢相信的一幕;张大喇叭斜身倚靠在炕上的位置,在他面前摆放着一桌子的酒菜,依次坐着的,是老二、于红娟、老四、老五和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挨着老五的位置放着一个空位置。
他们一起看着我,我也在看着他们。
老二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对我说:“我们还能等你半个时辰,再有半个时辰不来,我们就开始吃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放下包裹,用熟悉的步伐走到老五身旁,坐下来。就像二十年前那样随意。
虽然我一眼就认出张大喇叭,但他的变化,却让我伤感不已。和我记忆中的印象,已经有了天差之别,可以用换了一个人来形容。身体枯槁、面容憔悴,仿佛他的身体支撑不住硕大的头颅,总是歪在一旁。他对着我笑了一笑,叫了一声:“小六子儿!”
老四端起一杯酒,看着我说:“知小六子儿的,莫如二哥,我认输了,这杯酒我喝得心甘情愿、喝得兴高采烈。”
说完,老四扬脖将一杯酒喝了下去。
老五告诉我,老二认定我今天这个时辰会来,早早的张罗了一桌子酒菜,把大家伙儿找来,在这等着你,为你接风。
我压抑着心头的激荡,用二十年前的语气戏谑着说:“早知这样,我就不在局里吃碗面条了。”
张大喇叭执意也要喝一口酒,为了故人的重逢。这时我才知道,那个我不认识的人,是我走后调来的医务室医生。他
点了点头,示意张大喇叭可以少喝些酒。
于红娟连忙找来个杯子,给他倒上一口酒。
我和张大喇叭碰杯,和老二碰杯,和老四碰杯,和老五碰杯,又和那名医生碰杯后,和于红娟碰了杯。
二十多年的风霜,印记在于红娟的脸上。看到她,就看到了我自己。我一饮而尽,连同这些年的风霜。
老二和于红娟结婚那天,是初夏。山林中的映山红刚刚褪去,换上满山的青翠。老二把刚我们费尽心力搭建的院落栅栏拆掉,在里面摆放了十来个桌子,招待来贺喜的人们。快要开酒席的时候,老二悄悄的把老大和老四、老五和我叫到一块,给我们下达了一个任务:“今天,你们哥几个儿,一人必须要和张大喇叭喝一杯酒。”
我急了。反对他的主意:“那怎么能行!张大喇叭的酒量我知道,我们这些人每人和他喝一杯,他必然喝醉。喝醉了,还怎么吹大喇叭?”
老二瞪了我一眼,说:“我就是要让他吹不上大喇叭。”
老大说:“就是嘛!想人家张大喇叭这些年谁家有事都要吹,也该休息休息了。就这么办。”
就这样,我们揣着心思,轮番的和张大喇叭喝酒,直到他瘫软在椅子上,站立不起来。我扶着他回到他家里,看着他倒在炕上,马上就“呼呼”睡去,才放心离开。
宿舍里,走了两个人,显得空荡荡的,这让我们余下的四人感到一阵落寞。我知道,老大也快要走了,他正在向林场领导申请自己的住房;他的老婆再有个一年半载,就退休了,会来到这里和他团聚。
那天,我们都喝了不少酒,更失望的,是听不到张大喇叭的喇叭声了。前些天,我就在幻想着这一天,张大喇叭会用怎样的激情,来为老二的新婚贺喜。那喇叭声该是怎样的喜庆啊!现在,却成了空。我相信,此刻在盘山林场的很多人心中,都会有我同样的失落。
我沉沉的睡去。再醒来时分,已是午夜。一阵欢快的喇叭声正在耳边缠绕。我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连忙坐起来,看到老大他们也被喇叭声吹醒,坐了起来。张大喇叭的酒劲终于醒了。
夜色中, 整个村子里都在飘荡着喇叭声。欢快、悠扬,不由让人想到溪水奔腾、鲜花怒放。那夜,张大喇叭一首接着一首的吹奏,先是《凤求凰》,又是一首《喜相逢》,喇叭声伴着融融夏夜的微风,四下里花开蝶舞。
就在我们沉浸在喇叭声中,想着各自心头的心事时,喇叭声却戛然而止。很突然,就像一辆飞驰的汽车突然来个急刹车。让人很不自在。
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错愕中,老大对我说:“小六子,你穿上衣服去张大喇叭家瞧瞧去。记住,如果他已经回去睡觉了,就不要叨扰人家。另外要是张大喇叭家两口子在拌嘴,你也别打扰,悄摸的回来。”
老大的话,透着忧虑,也引起了我心底的不安;张大喇叭能不能吹着喇叭晕倒了?毕竟他被我们灌进去那么多的酒。学过吹喇叭的我可知道,吹那东西可是需要气力的。
我飞快的穿上衣服,跑出宿舍,向张大喇叭家的方向跑去。引起村落里一只只狗吠叫起来。快到他家时,我放慢了脚步,因为我看到,在他家的院落里,隐隐有马灯在亮着,还有说话声传出来。我悄悄的走过去,趴在栅栏处向里看去,看到新婚的老二两口子和张大喇叭两口子,正在院落里的木墩上喝酒吃菜。他们一边谈笑着,一边挥打着扑上来的蚊子。
我明白了,肯定是老二两口子被喇叭声弄醒,跑来感谢张大喇叭来了。
挂在栅栏上的马灯,随风摇晃着。看不到张大喇叭和老二的脸,他俩儿背对着我,只看到那两个女人,笑靥如花,嘻嘻的笑着,陪着两个男人在深夜里喝酒。
我悄悄的退了回去,抑制住想要前去蹭两杯酒的念头。这样和煦温润的夏夜时光,是属于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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