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落下》
雪漠著
早上起床后,我看到电脑就想打开,想看看前天晚上跟我聊天的同学有没有回复信息。她是我中专时最要好的同学,但毕业后一直没有联系。前段时间她突然联系了我,跟我聊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还说想要跟我见面。虽然我已经不太见以前的同学了,但我很想见见她。我也说不清这感觉是想念还是别的,只是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一样。但我的身体现在这样,实在不方便跟她见面,所以我还是拒绝了。前晚,她突然在QQ上告诉我她有抑郁症,夜不能寐,还说自己结婚后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事她很想忘记,不愿再去想起,而且她的父母已经疏远了她,丈夫也几乎不跟她说话,她觉得非常孤立无助。
我很想开解她,于是告诉她我也得过抑郁症,但后来走出了那段阴霾。她问我我是怎样走出来的?我没有说是因为雪师,因为我就算说了,或许她也不能理解。于是我说因为看书,然后叫她要多看书,而且要看对心灵有帮助的书,还发了《空空之外》在当当网上的链接给她。
但我也明白,此刻的她只需要一个倾听的人,只要能找到一个这样的人,她的心情就会稍微好一些。我愿意做这个人,也希望能给她一点帮助。只是,当我直言一些个人经验的时候,她却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她一直在埋怨父母,内心一直藏着不可磨灭的仇恨。我静静地看着她发来的所有信息,但她却突然离线了。于是我给她的QQ留了言,告诉她要原谅父母,甚至要原谅所有不能原谅的人,忘记所有不能忘记的事,这样才可以减少自己内心的痛苦。可直到今天早上打开QQ的时候,我仍然没有收到她的回复。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帮助她啊,但我无能为力,也无法强求。
我把这事告诉丈夫之后,丈夫叫我不要想太多了,一切都随缘吧。他还说,你自己现在都没有搞定,怎么去帮助别人呢?他说得对,我都还没有真正地明白,心里还有那么多牵挂,还会为了冲动的情绪犯下错误,又怎么去帮助别人呢?想起前些时候做的那件傻事,我心虚极了,丈夫的话就像针一样刺进了我的心里。
说真的,这段日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也竟然产生了想报复丈夫的冲动,这太不像我了……当然,我可以推说这是因为丈夫有外遇,不管他是在我得病之前就有了外遇,还是在我得病之后才有了外遇,对我来说都是不可忍受的,虽然我无数次地告诉自己,“生命都这么无常,何况那些建立在生命基础上的东西?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但我就是放不下。有段时间,我一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个电话,想起他背叛了我,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跟那个女人了断。可能就是这种心情混杂了疾病带来的痛苦,我的心软弱极了,即使是因为看雪师的《老子的心事》而平静下来,过很快会故态复萌。这时,我多想自己的生活中也出现一个善解人意的男人,给我以温暖。他既不在意我的憔悴不堪和古怪“发型”,也不在意我少了一截舌头所导致的口齿不清,甚至不在意我有可能很短的寿命,这样的他让我觉得好特别,我就会被他感动了……我真会爱上他吗?我不知道。
讽刺的是,当我假想自己真的有了这种外遇,我就会原谅丈夫的背叛,看到他的时候,就不再怒气翻涌了。我甚至可以允许他背着我通电话,或是躲到一边看手机短信。这大概是因为我也可能背叛他,所以就没有怪他的底气了。但是,如果两个人都背叛了彼此,这段婚姻还有啥意义呢?……想想看还真是可笑啊,我连自己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却有功夫想这些无聊的问题,我真的荒谬到家了。
最近头发在疯狂地往下掉,我知道这是化疗的副作用。电影里只要一提到癌症,几乎就能看到类似的情节,好像只有把这些细节展示出来,才能突显病魔的张狂。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些形如尸骸的人躺在病床上,做完化疗之后又是呕吐又是抓狂,一副活不下去的样子,这些场面让我非常恐惧,所以,化疗之前,我完全不敢想象自己如果做了化疗,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当时能找到一个不用做化疗的理由,或是有人跟我说一句“不用做化疗也行”,我可能真的会“打蛇随棍上”,索性逃掉这一道恐怖的程序。
已经过去很多天了,我却仍然记得到医院预约化疗时的恐慌:我去的不晚,但医院里挂号看门诊的人还是好多。我一边排队等待,一边想象着化疗到底是什么样子。之前我上网找过很多关于化疗的信息,但那些信息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却偏偏没有我想知道的东西。刚好身边的一位老人戴着假发,我估摸着她肯定是做化疗做成这样的,于是就主动跟她搭讪,问她是不是来做化疗的。她说不是,她已经做完了,今天是来检查的。我又问她化疗是不是真的很难受,她笑笑说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她就没什么反应,但头发还是掉光了。然后我们又聊了各自的病情和用药等等。这样的闲聊虽然可以打发时间,却还是没有解开我在化疗方面的心结,毕竟之前那个恐怖的形象已经熏染入心了。
等了很久,终于轮到我了。我跟医生说了要办门特的事情,医生仔细地看了我的病历,然后跟我讨论了一下治疗方案,还问了我用药方面的要求,我说我不太清楚这方面的情况,只要副作用少一些就好,因为我的体质不太好。医生听完点了点头,又拿起病历看了一下,然后改掉了其中的一个药名。改完后她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说这种药比原来的药更适合我的身体,也更便宜一些,于是我就欣然接受了,而且心里对她无比地感激——虽然我不知道她给出的治疗方案是不是最好最恰当的,但她确实在细心热心地照顾我的每一个需要,我很少见到这样的医生,她的态度赢得了我的信任。所以,我愿意接受她对我所有的建议,之前对化疗的恐惧情绪也消散一空。当然啦,如果当天就做化疗的话,我还是会比较紧张的,但是申请门特要三天时间,所以我有了好几天缓和的时间,这也让我安心了许多。
几天后到了准备做化疗的时候,我又排了很长很长的队,从早上八点半左右一直等到十一点半左右,刚开始我还觉得很奇怪,这么大的医院,这么多医生,怎么就连做化疗都要排那么长时间的队?后来才知道,原来一半教授都出国了,所有病患都集中在一个医生那里就诊。跟医生聊完之后,他安排我下午做一个置管的小手术,就是把输液的针管放到我体内。这又是我的另一个恐惧点,因为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很痛,也不知道这会不会碰到我做切舌手术时的伤口,反正是各种情绪集中在一起,让我充满了担忧。
跟医生谈完之后我才知道,这些担心都是自己想出来的,其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可怕。只是这个手术的器材费用门特不能报,而且有五千多,这让我有点吃惊,因为之前那个帮我办门特的医生好像每件事都能帮病患想到,却偏偏没有提醒过我这件事,不过既然过去了就算了。我问医生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能把置管手术的费用也给报销掉。医生想了一下,然后建议我先办理住院再做置管手术,这样就可以用医保报销手术器材费,住院费用也可以用医保报销,于是我就同意了。不过这样就要再等一天。
做置管手术那天,我八点多就到医院办入院手续,然后到外面吃早餐,丈夫有事先走了,剩我自己一个人在等。本来应该是很忐忑的,但我带了雪师的《一个的西部》,这段等待的时间刚好用来看书,就不会过度地焦虑和害怕了。就这样,我一直等到十点多,医生才通知我进手术室。那个刹那,我有点忘掉了自己去手术室里干什么,拿着书就进去了。进去之后,医生叫我睡到手术台上,灯光、消毒水的味道和手术台的冰冷唤醒了我内心的恐惧,我又开始害怕手术有可能产生的疼痛。不一会儿,我竟然冒冷汗了。
于是,我坐起来,问医生这个手术痛不痛,他当然跟我说不痛了,但后面又加了一句,说,“就算痛,也是可以忍受的程度。”听到这一句我就慌了,因为我可以承受的程度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我非常怕疼,我觉得自己的痛感神经比别人要发达数百倍。但是怕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一样要做手术?所以,我把心一横,又躺在手术台上,然后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祈请。平时我经常忘了祈请,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非常主动地猛力祈请。对于我这样的学生,雪师会不会很无语呢?
也许是因为祈请的缘故吧,我不再像上次那样紧张到针都扎不进血管里去了,内心虽然还有淡淡的恐惧没有消除,但整个人基本上是放松下来了。直到医生说要打麻药了,我的痛感神经才开始造反,而我也习惯性地叫了出来。医生也许是听惯了类似的尖叫,已经麻木了,所以他没有管我,继续做他该做的事。半个小时后,置管手术就完成了,刚走出手术室,我就给丈夫打了个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不痛了,听到他的声音时我却觉得委屈极了,眼泪都掉了出来。真不像我啊。疾病对肉体和心灵的折磨总会把人最脆弱的一面给引出来,就像保护壳一下子失效了,不见了,人赤裸裸地面对世界,既无助又毫无尊严。而这还只是开始呢,想想真是令人害怕。以后会怎么样?是恢复健康一了百了,还是像那个医生预言的那样,没多久就复发?复发后我会怎样?不敢想了,思绪延展出去就会引来恐怖的画面,我有点毛骨悚然了……
然后就是正式地化疗。化疗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件既恐怖又神秘的事情,我也是到了真正接受化疗的时候,才知道它原来是通过打吊针来进行的。最怕的就是打针,那天又是等到中午一点的时候才开始打针的,我有一段漫长的时间可以用来恐惧。幸好朋友陪着我,从一开始的等待,到后来的打针,她一直在跟我聊天,帮我消解了很多原本会成为一种煎熬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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