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是个蛹。当然,这事有些怪异:他虽然个儿不算高,但自认面皮白净,五官周正,发型略带不羁,怎么看也是胡同口饭店的第一美男子。现在,这只蛹只想把被子裹得更紧一些,——这样冷的天,永远不出这个壳才好。他努力地使自己更像一条僵住的小虫,唯恐不能恰如其分。
杨二其实是杨大。杨家只有他一个孩子,杨爸杨妈并不能为“杨二”这个名字提供有利的佐证。但是,总一些词,比如二次元,二进制,愿意来搅搅这趟浑水。尽管杨二跟这些词素昧平生,实在想不起几时有过交集。也许杨二可以用新买的手机查查这些词的意思,但是他买手机可不是为了这个。就像刘春艳每天打扮成一朵被泼了颜料的花,也不是为了他杨二开。
刘春艳实在是个奇女子。首先是她身体里奇怪的冷热系统,即便是冷如帝都的冬,她身上的布条儿也不见得比夏天多多少。还有她随时切换的说话声音,一时像根小羽毛撩得杨二浑身酥麻,一时又让杨二像吃了一整碗燃面,辣得烧心。这会儿,她从杨二手机的相册里袅袅娜娜地走过来,擦肩时依然同往常一样,只用眼角显示杨二的存在,那眼风分明在说:“哟,买新手机啦……”
杨二最终还是从蛹里脱了出来,但是他成不了蝴蝶,买新手机去了他大半月的工资,他只能去后厨做牛马。
在网上,杨二还有个名字,叫银河。只有这个名字最能让他想起老家,一个和帝都完全不同的地方。那里有真正的夏天的夜晚,有成片成片的田野。杨二成天在油腻腻的厨房里围着涮羊肉和酱肘子转,银河在那个亮闪闪的谈论诗的世界里胡言乱语。周围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竟然无聊到去写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而这足够春艳强子他们笑几天的了。
笑就笑吧。杨二站在街边,听着身后窗户里传来的喧哗。夜已经晚了,客人也少了,他出来透口气。一切乏善可陈。今天的活儿一点不比昨天少。今天又要比昨天回去得迟。老板不知道里尔克,却能准确地知道他偷偷跑出来抽了几次烟。他烦透了老板那张油汪汪的脸,很想知道一拳打上去会不会冒油花。很想知道春艳在他挥出那一拳以后,会是怎样惊愕地看着他。杨二,或者银河吐出一口烟,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他只有一点时间,这一点时间还不足以在两个世界中间砌起一道墙。
杨二把烟头往远处弹去。他望不见田野,只能回到自己的马厩里去。远远的,春艳和强子几个在说笑,看到他走近,挤挤眼,笑得更大声了。杨二挥了一下手,顺便冲他们晃了一下自己的新手机。不知道在夜色里能不能闪着那群人的眼睛。
还没有走到店门口,有人在身后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他回头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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