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后,旭日初升,山谷中雾气氤氲缭绕,鸟鸣虫吟此起彼落。
山间小路上,一个发丝斑白却神采奕奕的老者领着一个年轻人步履轻盈向山顶走去。这两人在天色微明时就从山脚的村舍出发,行至日及山腰也未曾停歇过片刻,依旧脚步稳健。不知是何事,让这一老一少如此匆匆赶路。
又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二人才来到石碑山界。石碑上隶书敦厚苍劲,刻“琅琊山”三字。老者驻足仰望山巅片刻,便见一小童从山林后走出来,待到老者跟前,他躬身微礼,道:“阁主已等候多时,素谷主请。”说罢,他侧身让开,右手轻抬指向山路。
老者正是药王谷谷主素天枢。他点头致谢,带着年轻人继续往山中行去,小童随在其后。
日上中天,临渊而建的琅琊阁主楼终于出现在眼前。
“哈哈哈,素兄星夜兼程,辛苦了。”话音未落,阁内走出一位身着素蓝丝袍的中年人,拱手行礼,举手投足间已见潇洒性情,颇有些仙风道骨。赫然是琅琊阁阁主。
素天枢亦见过礼,道:“蔺兄客气了。你所托之事我自当尽力为之。”
蔺阁主引着客人走向屋内,道:“快请进屋一叙。”
及至众人落座,小童已将壶杯茶水一应准备齐当,退了出去,屋中只留下主客三人。
素天枢一指身边年轻人,道:“蔺兄可还认得他?当年你我同去北境雪山采药,他晕倒在半山雪窝里,尚有一口气在,我便救他回谷治疗,现已收他为义子,更名素玄。素玄,快见过蔺阁主。”
素玄听闻,躬身行礼,道:“晚辈有幸,见过蔺阁主。阁主和义父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将来若有差遣,纵万死不辞。”
蔺阁主看年轻人举止落落大方,不禁点头道:“贤侄不必多礼。我与你义父是挚交好友,谈不上差遣二字。素兄好福气,这是个有情有义的铮铮男儿。当年若非一路血迹,你又怎会发现得了他?看他这样子,身体已经大好,素兄谷中奇药灵药无数,当真是养人的地方。”
素天枢道:“蔺兄谬赞,他当初受伤虽重,却没伤及心脉要害,只是失血过多,略有火毒,是以不难调养。我这山谷虽出草药,然蔺兄去岁传书与我,所需药材中,倒有几味罕见的药材恰不是产自我谷中,是以耽搁了这么久,还望见谅。素玄,快将药材交给蔺阁主。”
“是。”素玄取下背上行囊,从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个琉璃瓶和一个檀木盒子,恭敬地放到桌上。
蔺阁主又道:“药王谷之名确不虚传,这几味药虽不出自药王谷,但若问四海之内谁可以将其寻来,恐怕也只有素兄了。我既然是个买卖人,断不会白收,还请素兄报个价,江湖规矩不可坏。”
素天枢知道自己若真是硬要白送,反倒是看不起琅琊阁,况且他自己也是江湖中人,深知江湖中买卖和人情向来分得明白,方为长久之道。他本就性情豪爽,不会再虚礼上过多纠缠,便道:“既是如此,正好玄儿有一事想求教于琅琊阁,请蔺兄也报个价,再算差价。未知意下如何?”
蔺阁主笑道:“哈哈哈,素兄高义,愚兄佩服。”他微转头看着这个名为素玄的年轻人,素玄脸色略有焦急,满腹疑问确一直隐忍不言,进退举止是有些名将风范。蔺阁主又道:“我知道他心中所问,答案不及药材之价,我再授他心法口诀一套,可彻底祛除他体内火毒的后遗症。素兄以为可好?”
素天枢满面喜色,道:“如此甚好。有劳蔺兄了。谷中俗事繁多,我就不叨扰了。玄儿可留在此处,待此间事了,再返回药谷即可。”
蔺阁主道:“也好,那我就不留素兄了。”
三人作别,蔺阁主亲送素天枢至琅琊山碑界, 方折身返回。
方才听蔺阁主和义父提及梅岭往事,素玄就已崩不住表面的平静。那年滴水成冰风雪千里,绵延的大梁北境线上战火熊熊烈焰滔天,记忆已被血海碎尸淹没,他不记得自己手持战刀斩落了多少大渝兵士战马,不记得最后坐倒在地时的疲弱虚态,却深深记得雪夜中向自己射来的利箭,箭尾翎羽成弧形且尾部微微上翘,是大梁中军专用。何以七万将士一夜之间成叛军,昔日同袍之情竟变为封爵拜侯的垫脚石。再次举起的战刀千万斤重,怎么也无法挥向自己誓死捍卫的土地上同饮同食的国人,而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竟是冰冷狠绝的屠刀。这一切痛苦在心中酝酿,可到最后也不过化为七尺男儿湿润的眼角和压在喉间的哽咽。
素玄面对可答天下疑惑的蔺阁主,张口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蔺阁主叹道:“你毋需多言。我与林帅相识于江湖,虽时间不长,但脾气相投,我敬他忠正耿直,义无返顾。但事出突然,琅琊阁处江湖之远,从不插手庙堂之事,我也只能扼腕叹息。你可知此药是何用途?”
素玄听这一番话,虽无劝慰之言,却句句诚恳,倒有宽慰的效果,所以心情略微平复,答道:“晚辈不知。”
蔺阁主道:“你当年内伤甚重是因身体被烧伤加上久战疲劳损耗过度,以致火毒侵入五脏。火毒若在腠理,普通人只需休养便可痊愈,若是全身烧伤又带其他病症诱发火毒攻心,则性命垂危。世间有一极寒之物,名为雪疥虫,深受火毒之人若被雪疥虫啃食,寒毒可暂缓火毒之势以保全性命,却在体内与火毒相生相克,生成火寒之毒,为天下奇毒之首。你送来的这几味药,正是用作解火寒之毒。要说雪疥虫,天下间唯梅岭深山独有。”
素玄一愣,再迟钝也知道蔺阁主画外之音,蹭地一下起身,握拳颤声问道:“蔺阁主可是知道有人中此奇毒?现下他人在何处?是不是……”话到嘴边,终归还是问不出来了,他希望这个人是谁呢,林帅,少帅,还是他要去接应的前锋大将聂锋?又或者是七万儿郎中不知名的一个?
蔺阁主缓声道:“此事不可让你义父知道,你明白吗?”
素玄略一沉思,就想明白了其中关键,点头应道:“义父救我,恩义如山,我定不会让他为难。若是知道有其他幸存者,以义父的性情必不会坐视不理。但此事牵涉极大,无论将来如何,卷入其中未必能得善果。”
蔺阁主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嗯。你随我来。”说罢,转身向主楼后面的庭院走去。
【本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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