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梦醒时分
夜深时分,舒妤拖着略带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拿出钥匙来开门。屋内一片漆黑,却嗅到了久违的烟草的气息,她便蹙着眉打开灯。
突然而来的灯光,也让屋里原本坐着的男子惊了惊。
屋子里,她的丈夫独自端坐着,手上叼着烟。
此刻,萧子慎已经瞥见她脸上那不悦的表情,急忙把烟灭了。随后好似不经意得吐出一句话,似乎无关痛痒道:“舒妤,我们离婚吧!”
那名唤作舒妤的女子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好似早就知道一般,只是同样淡淡地应了声:“好。”
“不问原因吗?舒妤?”
“子慎,当初我们不就说好了吗?不过问彼此的隐私。所以,我是不会过问你想要离婚的原因。”舒妤带着迷离微笑,正对上萧子慎的眼睛,然后说,“对了,还有,这几天我有个大案子,可能会比较忙,所以没有时间来拟离婚协议书。忙完这阵,我会拟好,拿给你过目的。”舒妤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番多作解释,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不急,你先忙你的好了。”萧子慎语气中有那么些许无可奈何的失落感。
“好。”简单利落的回答,干脆有力得把萧子慎想要继续的话题无情打断。
随着书房的门“砰”得一声关上,屋里屋外一片静寂。
书房里,舒妤一如往常打开手提,开始整理明天上庭的资料。也许是被刚才的对话所影响,今天的她不如往常那么快进入办公状态,有些失神。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上个礼拜,她站在这个位置上,看着一个女子和自己丈夫亲昵一同归来,甚至还彼此留了晚安吻。
那时的她,已经初晓了端倪。只不过进程之快,出乎她的预料。
舒妤警告自己不要再想了。即使那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不,很快,就不是了。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爱情,只是一纸契约罢了。
这样的不断自我安慰,仿佛是在嘲笑自己,有多傻多天真。
舒妤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很大方,可以让自己像协议所写的那样,“彼此在维持婚姻关系时,对于出现新感情的时候,需要对方无条件的容忍。”突然,舒妤发现,当自己真的撞见萧子慎的外遇的时候,真的是很介意。有时候,连舒妤自己都看不懂自己。这样的纨绔子弟,从见到第一眼的时候,不是就该明白的嘛,为何还是会弥足深陷?
为了使自己从这个无聊的思维中跳出来,她将所有窗户打开,冷风呼呼一下灌了进来。一时间,从头凉到脚。此时此刻,她清醒了,并且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舒妤站在二十五层的落地窗前,睥睨这初冬的夜景。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对这个整座城市竟然是那么不熟悉。
偌大的城市,灯红酒绿的夜生活,自己竟然无处容身,原来是那么可悲。
她真的好冷,好冷。
门外的萧子慎,重又点上一支烟。他再度关上灯,漆黑的屋子里面,只有烟头那零星的火星在闪烁着。吞云吐雾间,他不禁思索:“她为什么不问?就那么不在乎吗?哪怕只是一句话呀!”
萧子慎突然微微地扬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他自己为何如此介意?本来就是一纸协定维系的婚姻关系,本来抱有太多希望就是个愚蠢的想法。在这段婚姻关系里面,谁认真了,谁便是输了。而他,看来已经输得彻彻底底。
他隐隐得能感觉到自己心底有一隅在抽痛。原来,这五年的日子明显在他心底留下了痕迹。他终究不是圣人,做不到上善若水,至少做不到像她那样。
想到此处,他便忿忿不平。他萧子慎是万花丛中过的天之骄子啊,什么样的女人入过他的眼。如今,这般眼巴巴得凑了上去,还得不到任何反应,这真的在犯贱。萧子慎拿起了茶几上的车钥匙,连外套都没有拿,就匆匆离开了这个让他觉得无比压抑的所谓的家。
他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一定会发疯似地冲到那个女人面前,歇斯底里地质问她为什么可以那么平静?肆意地搅乱他心底的一汪春水,而又不负责任得离开。
舒妤听见“砰”的一声关门声,知道萧子慎离开了。此刻,不禁觉得一颗悬着的心,浑身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她终于可以专心在她唯一的工作上面了,不再思绪乱飞。
毕竟,这么多年来,成为“人上人”一直都是她唯一的夙愿。而在这场交易里,任何的感情都会成为她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宁可失去所有,她也要回归食物链的顶端来睥睨天下。她怕输,怕付出,害怕一夜之间一无所有。她已经回不去,那种食物链底端,苟延残喘的日子,她对那种怕极了。她自知自己已经无力再次经历那般的穷困潦倒,一无所有了。所以,她宁可步步为营,也不愿轻易放弃。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有的机会,她正在绝地求生,希望能够反转。所以哪怕错了一点点,一切都会被打回原形。而原形毕露的她,又该如何独自面对这残忍的世界?一个受了伤的野兽,躲在山洞里,慢慢舔舐自己的伤口,等待着它的终究还是死亡。因为此时的野兽不再具有野性了。
慢慢地,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收回,集中在明天上庭的案子上。她努力地找出各个漏洞,然后逐个击破。这是一种奇妙的快感,会给她空虚的心灵带来丝丝慰藉。
舒妤一贯是骄傲的,不允许任何失误在她身上发生。只要任何一件想做的事情,她自己都会用双倍的努力来完成。因为任何一个瑕疵,都会成为敌人攻击她的弱点。
很多人认为,她是天资聪慧,是个天才少女。可殊不知,在她这样的年纪,能够做到这些,自然是付出了比常人多好几倍的努力。任何光鲜亮丽的背后,一定会有漆黑的影子,如影随行,那便是不为人知的一面。这样的舒妤才有幸成为了律界的一个传奇,不败神话。一个奇女子,自从业以来,从未败诉过,但似乎只凭喜好接案子。
外界疯传她是富家千金,而做律师只是娱乐人生的方式罢了。面对外界的一切揣测,她总是一笑置之,不予置评。
东方渐白,舒妤背靠在工作椅上,伸了个懒腰。而此刻时钟已指向五点,忙碌了一夜的她,深感疲惫。可没有办法,今天还有案子,她决定梳洗下,就直接去事务所等当事人。
舒妤瞧了镜中的自己,不免有了惊讶。那还是自己吗?她才二十五岁呀!眼角已有细纹,发丝中早已夹杂了丝丝白发。而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只剩下两个乌青的黑眼圈。转念一想,怪不得所有人都说,化妆品是女人最好的朋友。离开洗手间时,她已然重又焕发出往日里的生气。她还是那个光彩夺目的舒妤,不假于颜色。
打开房门,舒妤闻见了浓烈的尼古丁的味道,不禁轻咳起来,又看见茶几上的烟缸中布满了烟头,可见昨晚萧子慎的心情有多糟。
上次,上次他这样,似乎是他母亲过世的那晚。舒妤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就连永远神采奕奕的萧子慎也有如此落寞的眼神。萧子慎独自站在医院的长廊上,背影萧瑟。他一根接着一根抽着烟,也没有人敢上前去劝阻他。他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杀气。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萧子慎是人而不是神。因为原来他也有喜怒哀乐。
而,那天,不知怎的。舒妤却鼓足了勇气,上前轻轻拿走了他手里的烟,将他带到医院的外面的小公园里。萧子慎突然抱住了她,舒妤不知所以然,只能由他抱着。萧子慎突然低声呢喃:“阿妤,从今天开始,我没有妈妈了。我是个孤儿了。”舒妤感受到他温热的泪水,便紧紧抱住了他,什么也没有多说。舒妤那一刻有说不出的心疼,心疼他,也是心疼自己。
后来,她才知道家对于萧子慎有多么特别的意义,而他的母亲,于萧子慎而言,则是神明般的存在。
其实,自从结婚以来,萧子慎知道舒妤对尼古丁过敏的时候,便一声不吭地在家里戒了烟。偶尔烟瘾犯了,也只会去阳台上抽上一根便罢了。后来,大抵只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才会这样。
舒妤不懂,他为什么这样?难道和离婚有关?舒妤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个有些头疼而愚蠢的问题。
第二章-故人初见却不知
舒妤抬头看了眼挂钟,发现时间还早。便打开窗户换换气,顺便把客厅清扫了下。随即,在家里随意吃了点,就起身离开了,去往事务所。去地下停车场取车时,眼前一黑,险些昏倒。真是岁月催人老,年纪大了,熬个夜都会这样不舒服。所以,一路上,她加倍小心行驶,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事务所附近新开了星巴克,许是刚营业的缘故,舒妤很喜欢这里不嘈杂的氛围。刚上班人也少,舒妤将她的smart停好了,就准备进去点杯咖啡来提神。
突然,她心里一惊,她发现找不到手机了。于是,她低着头,边找边说:“拿铁,双份浓缩,谢谢。”与此同时,在她的头顶出现了同样的声音。
不知怎的,她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望了那人一眼,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但她很快地收回了目光。可那人似乎并不过多审视她的目光,而仅仅一秒内,便对她投以微笑。舒妤觉得很尴尬,便回以微笑。
“女士优先!”那人还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舒妤觉得如果推诿的话,便有些许的矫情了。所以,她躬身道了谢,点单结账取咖啡一气呵成。
走出星巴克,她才惊觉手机原来在车里。
或许是有心电感应,打开手机发现有几通未接来电。刚想回拨过去,这电话又不屈不挠得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骂,好似讨伐军的气势,“舒妤姐,你怎么不接电话啊?我都打了八遍了,俗话说:‘事不过三’啊!你说你好意思吗?啊!啊!啊!“
舒妤微笑着听完她小助理的牢骚,“慈禧太后啊,您老人家教训得是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现在,您可以说懿旨了。”随即,舒妤又听到她的小助理自拍脑门的声音:“我的天啊,差点把正事忘了。就是我们今天的委托人颜容女士因为私事不能上庭,所以让她弟弟来了。”
“恩,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到事务所。如果他先到了,安排在会客厅稍作休息,然后给人家倒杯水,千万别忘了。”
“舒妤姐哎,为这倒水的事情你都提醒过八百遍了。”
“好啦,好啦。记住了就好了,我挂了。”
停好车,舒妤正准备径直走向办公室。前台提醒她,当事人已经在会客厅里等着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并不确定人家是否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当轻轻推开门时,忽而察觉里面的人在通电话。于是,刚踏进去的脚又退了回来,并阖上了门。她从会客厅走回自己办公室,拿出了案卷,随后又回到会客室门口,在门口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等待的过程中,舒妤再度翻开案卷,仔细检查所有细节,她会拿手指一行行指过去,以确定没有任何遗漏和疏忽。也许是太专注了,竟没有察觉有人向她走来,头顶上冒出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却又记不起来是何时何地听到的,“请问,您是舒律师吗?”
“是,我是。”舒妤抬起头望向他,似曾相识。
“您好,我是容博,颜容的弟弟。”
“您好,容先生。”,她低下头看了下表,“大约还有一个小时上庭,您需要再看下协议吗?看看是否有需要改动的地方。前几天,和颜容女士秘书联系过,但我并没有得到最后的答复。”
“不必了,家姐很信任舒律师。我今日前来,也是走个过场。我本身对于这样专业的内容,也是一窍不通的。所以,请舒律师不必有任何顾虑。”
无意间,她瞥见,在会客厅的桌子有一个熟悉的星巴克的黑色限量随行杯。那么,他就是早晨遇见的那个人。真是无巧不成书。
容博顺着舒妤的眼光望过去,原来是......舒妤抬头,正巧再度撞上他带有微笑的眼神。这次,舒妤知道了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是如沐春风般的平和。
“容先生,您是...您是...”舒妤有些结巴得说,自从业以来,她很少会出现这般语塞的情况。
“对,我是。”容博仍是那副笑颜,“舒妤对吧?叫我容博吧。‘容先生’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好。”舒妤顿了顿,也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在车上,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舒妤和容博随意地聊着家常。因着职业的缘故,舒妤变得健谈且温和,所以她的很多女性当事人都会很相信她,说她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和力。谈话间,舒妤才知道,容博原来是哈佛的毕业生。她不禁一阵感叹,那是学生时代的她唯一的梦想啊。那里既是每一个学子追逐梦想的名利场,也是她曾经和心心念念的人所共同的理想。可惜,梦碎了,人也不见了。只有一秒钟的感怀。下一秒,她就急忙收起了这种不知名的情愫。追忆青春,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真是个可怕的念头。
容博也是从刚才的谈话中才知道,舒妤是浙大法学院的,这是生于南地长于北地的他所一直魂牵梦萦的地方。他曾是多么希望回到南地,回到那棵千年银杏下所经历的懵懂岁月。
车内空气一度尴尬,两人不知如何开启话题,索性噤声不再言语。彼此都看穿了对方有不可言喻的秘密,和过去的记忆有关。最后,两个人都是各怀心事得出现在法院门口。
舒妤努力得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多年来,她的情绪不常外漏,也很少受到外界的影响。可她终究是个凡人,达不到心如止水的境界。多年前的事,始终让她心有芥蒂。
再等到上庭的时候,舒妤才发现对方的辩护律师竟是他,最不想遇见的故人们。因此,她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要自己冷静。她仰天长舒了一口气,又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她觉得口干舌燥,便给自己猛灌了一瓶水。一直站在她身旁的容博,似乎察觉到她的气场不对。来之前,其实他已略有耳闻,对于眼前这个女子,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了解了。虽然外界报道定然会有失偏颇,但舒妤似乎在律界算个奇人。再反观她的履历,对于这样的案子,竟会如此紧张,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出来了。究竟是什么在困扰她?
在庭上,第一次,她有种黔驴技穷的感觉,仿佛是败北的公鸡,虽留有一身傲气,但已力不从心。即使最后的结果差强人意,但她终究应该是败了。
第三章-久别重逢才知往事沉重
舒妤打算和容博回事务所做最后的梳理,等待最后的庭审结果,就去往停车场取车。此时,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囡囡,走慢点。”仅是这一声,仿佛闪电,将所有的尘封的记忆全部劈开。而记忆正在享受前所未有的自由,肆意游走于脑海中。
舒妤定住了身子,久久才回过头去,竟是无语凝噎,迟迟才说,“阿玠哥哥,好久不见。”
“是啊,”蒋玠就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摸了摸舒妤的头,而舒妤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蒋玠的手尴尬留在空中,下一秒,就收回了自己的手,盯着舒妤的脸,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囡囡出落得越发标致了。”话题一转,避免了重逢的尴尬。蒋玠才发现旁边还站着容博,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容博啊,你说我们多久没见了。这样吧,今天我做东,请你们吃饭。”
“阿玠哥哥,我和你吃饭不好吧。你是对方的辩护律师。”
“别推辞,囡囡。你我都知道这场官司的结果了。更何况,我们真是太久没见了。”于是,蒋玠转向容博,“你没问题吧,容博。”
“没事,舒妤,我还是当事人的亲弟弟呢。一起去吧。正好,让我敲他个竹杠,也不亏嘛。”
三人驱车前往“临安城”。“临安城”当地久负盛名的本帮菜馆。精致的菜品,奢华的装修,超一流的服务态度,迅速成为当地餐饮业的翘楚。
即使在这样的环境,舒妤仍有一种味同嚼蜡的感觉。她恹恹地吃着菜,随意得应付着他们的对话。
终于,这一刻来了。蒋玠还是问了句,“囡囡,这些年过得好吗?”
“恩,我挺好的呀。阿玠哥哥,今天谢谢你的款待。再见。”她提起包,脚踩着五公分的高跟鞋,头也不回得走了。
蒋玠望着舒妤远去的背影,不禁感叹,那年那个扎个两个小辫的小姑娘早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再也不会追着他叫“阿玠哥哥,今天老师讲得我不懂,晚上来教教我吧。”而如今,只有这个坚强自立的铿锵玫瑰了,毕竟,他错过了她整个青春,那蜕变的年华。
蒋玠自觉失礼,抬头望向容博,“容博,还记得她吗?舒家的女儿,阿妤。那个一直和我们在银杏树下玩耍的女孩。”
“原来是她,怪不得有种熟悉感。”容博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嘴上还应对着蒋玠,可眼神早已飘向远方。
“是啊,当年的我们,一起在银杏树下说过,‘一辈子的朋友,不离不弃。’蒋玠有些难过又无奈地说,“可是,我先背离了囡囡。在她最痛苦的岁月里,对她不闻不问,形同陌路人。”
“当年,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当年?你们一个个都是三缄其口。”
“算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不说也罢,毕竟七年过去了。什么都变了。”
蒋玠自顾自得说着,容博却陷入了沉思。
原来真的是她,一开始他还不敢认她。毕竟十多年没有见了,容貌早已不复当年。可虽然脸庞褪去了青涩,但是眼神一如当年,满是骄傲,未曾褪色。
走出“临安城”,泪水不由分说地落下。舒妤丝毫不顾路人的目光,自顾自得向前走。她压抑良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完全分崩离析。本以为,早已收拾好的情绪,竟然只被这句淡淡的问候全都勾了出来。原来,似乎她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几句话,便可以把她勾回曾经的模样,怯懦而无助的模样。短暂调整好情绪后,舒妤找了个地方补妆,她不允许自己出现任何怯懦,哪怕心底再怕,也要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来。毕竟,这场硬仗并没有结束。她要振作起来,因为她是打不倒的舒妤。既然七年前老天留了她一命,让她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么,今天,她便会昂首挺胸,替自己好好活着。这世上早已没有可以阻碍她的东西了。
接下来的庭审,如蒋玠暗指的一样。结果还是舒妤败了。这一仗,终于打破了舒妤这个不败的神话。容博随着舒妤走出法庭,拍了拍舒妤的肩,宽慰道:“阿妤,家姐的要求本就苛刻,能有这样的结果,断然不会是法官的手下留情,而是归功于你的努力。别太自责了。”
听见那声熟悉的“阿妤”,顿时有种再度被闪电劈开迷雾的感觉。这个声音很熟悉,午夜梦回时,是这个声音将她从噩梦中带出。不知为何,她自己都惊讶于为何有这样的想法。她抬头,如有所思地望着他,旋即回神,笑着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没事。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要准备下班回家了。”
“那我送你回家吧,别推辞。”
“那好,谢谢你,容博。”
一路上,两人似老友一般默契十分,一路上并没有过多交谈。舒妤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仔细地看着笔电,并未受到任何影响。这是一种很难得的感觉,舒妤很不喜欢和陌生人凑得很近,距离一旦特别近的时候,她会莫名觉得非常不安。无论对方是否在看她,她都会非常局促不安。不知为何,待在他身边,是心安。她和他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的味道。车子里放着的,也是她喜欢的美国乡村音乐。这些东西,竟然让她萌生了一个想法,他会不会是似曾相识的故人?
风驰电掣之间,她到了,思绪也随着戛然而止。正当她拉开车门的时候,突然听到:“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好,我会的,谢谢。再见!”
“BYE!”
舒妤突然有些恍惚,许是很久没有安睡了,一跌一撞得回了家。轻轻打开门,面对的又是一室清冷。她不是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了嘛。这两年她的强迫症越来越严重,一回到家就要洗手洗澡,不然觉得浑身不舒服。进到浴室,打开淋浴,水哗哗地落下。渐渐地,她的意识随着水雾四散开去,愈发恍惚。望着镜子里,模糊的自己,舒妤再度失笑。她心中清楚,这么多年剪不断理还乱的记忆,无法修复也无法抹去。她好不容易压制住情绪,似火山般欲喷薄而出。既然这样,酒精就不失为最好的方式。
换了套轻便的衣服,带了顶鸭舌帽。舒妤开车去了自己常去的酒吧。她径直走向那个她一直独享的座位,调酒师Sara看见是她来了,便笑盈盈得说:“舒大律师今日赏光,小店还真是蓬荜生辉。”
舒妤一改平日严谨的做派,略带轻松道:“Sara,好了,别笑话我了。还是老样子。先三杯吧。”
Sara虽然有些讶异,但看见她愁容满面却勉强挤出笑容的模样,明显是想要借酒浇愁。Sara每天都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多的是深夜孤独来买醉的人。无论白日里身份,背景如何,到了这黑夜,到了这里,都是一样的宣泄者。谁都不是谁的谁,谁又能救赎谁呢?来去匆匆,最多也不过数十载而已。不过Sara还是在吧台忙碌起来了。Sara心想,今天是怎么了?准备买醉?这可不是个好事情。舒妤对于Sara来说,毕竟不是一般的客人,想来还是要劝劝她少喝点。Sara对着舒妤说,“喝酒伤身,就一杯吧。”舒妤并没有任何回应。
舒妤望着Sara端上的酒,不禁微微眯起眼来,仔细端详起来。托起杯座,轻轻摇晃起来。液体撞击杯壁,却一滴未撒。方寸正好,轻轻的抿了一口。酒精就在舌尖酣畅得游走。亦或是一种厌烦,端起酒杯,利落地把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只为图得那瞬间的快感。随即,兴奋因子布满全身。
舒妤一杯接着一杯,三倍下肚后,Sara已然不愿再卖了。她就让别人做。既然是买卖,总有不愿意得罪客人的。Sara有些无奈,便也随她去了。只叮嘱酒保几句,便开始招呼别的客人了。夜深里的酒吧,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舒妤好久没有这样待在热闹的地方了,不免有些沉醉。今天的乐队,弹得都是和风系乐曲。那些音符好似清风,慢慢拂过每一个人的心头,安抚着人心。
渐渐地,眼前的一切都不那么真切了,周围的环境也开始模糊起来了。也许,这就是醉的感觉。她也说不清楚,头脑中浮现出许多记忆的碎片,甚至那些沉醉已久,深藏心头的东西也慢慢浮现。她伸手去够,影像却离她越来越远,无论她怎么抓,都抓不住,她气恼极了,恨透了这种无力感。不知过了多久,头也支撑不住了,便随意趴在吧台上享受醉的感觉。难得的肆意妄为,让她反而觉得愉悦,无比轻松。
Sara见状,拍了拍舒妤,确认她已经不省人事之后。情急之下,拿起舒妤的手机,拨了最近的一个存有姓名的号码:“喂,你好。这里是Rainbow,舒妤醉了,你可以来接下她吗?”
“你是谁,她呢?”
“我是Rainbow的老板娘,舒妤就在我身旁。你不是她朋友是吗?那抱歉,我再叫别人来,打扰了。”
“不,不,我是,她朋友。我马上就来。”容博突然有些惊慌,实在不知该如何和别人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当容博风风火火地赶到的时候,发现舒妤仍然躺在吧台上一动不动。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把她带回家。
容博将舒妤抱上床,替她掖好被子后。坐在她枕边,端详了好久,喃喃道:“之亦,当年的你究竟为何要一声不吭离开,从此杳无音讯。还好,我终于找回了你。”
舒妤即便是酒醉,仍然警觉。其实,大概还没天亮的时候,她就醒了。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首先检查自己的衣物,完好。审视了四周后,发现这里应该是男生的公寓。虽然她有些不明就里,想来还是尽快离开这个充满未知数的地方。舒妤最讨厌的就是她所不能掌握的情况。思索半刻,她起身,准备离开。
在惴惴不安打开房门时候,扑鼻而来的竟是记忆中那熟悉的香味。她看见昨天那个谦谦君子正带着围裙,仔细熬粥的模样,和记忆中那个翩翩少年的影像无限重叠了起来。
痴痴地望了许久,才猛然觉得自己失态了。连忙说,“容先生,早。打扰阁下许久,实在抱歉。”
容博连忙转身,笑笑,丝毫不在意那个让自己不舒服的称呼,说:“阿妤,来尝尝这个皮蛋瘦肉粥的味道如何?”
如此邀约,怎么能拒绝?让舒妤驳了容博的面子,也是不好,哪里伸手打笑脸人的说法。于是,听话得坐下,拿起汤匙,开始吃粥。当这食物刺激到宿醉后的味蕾时,却让沉寂的记忆再度被掀开。她渐渐低下头,果然她的直觉从未没有骗过她。眼眶氤氲了起来,她吃粥的速度也在逐渐变得缓慢。一口一口,贪恋着这味道,害怕这一切都是一场美梦。
许久,容博走向舒妤,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爱恋却又无奈地说:“之亦,我一直都在。”
舒妤默默低下头吃完了整碗皮蛋瘦肉粥,没有一丝言语。吃完后,似不舍般留在座位上。但思想斗争后,毅然决然起身离开。“容先生,多谢款待,叨扰了。”
容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开口道:“之亦,你我之间当真如此生分了?”
“容先生,我想,您认错人了。我是舒妤,并不是您口中的‘之亦’。”
就在舒妤准备离开之际,容博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之亦,七年的光景当真是条鸿沟,隔断了你我之间的情分吗?如此决绝,当真是连普通朋友都做不得了吗?”
“似之,我们都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年了。什么誓言,什么承诺,一切的一切,终究是过去了。有时候,错过就是一种过错。人生无常,命运轮转。我们已被命运扼住了脖颈,无力动弹。再见,似之。”
舒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容博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禁长吁一口气:“还好,她终是承认了她是‘之亦’,这便足矣。其余,都可以慢慢弥补。生命还有那么长,时间还有那么多,总有机会的。”
舒妤离开容博的别墅后,才明白当年的她和如今的她已然是千差万别。今天的她,再也没了前呼后拥,只能靠自己的双脚离开这茫茫长路,这望不到尽头的长路。舒妤发自内心地感激自己的立场坚定,没有为不堪回首的过去所动摇。过去,根本不值得回去。
在无意识的行走中,她和富人区渐行渐远,离自己真实的世界愈来愈近。那是一种发自肺腑而脚踏实地的感觉,可同样是那午夜梦回时心疼的感觉。
人不管怎样,都要回归现实。现在的舒妤,身上没有钱,根本没办法回到市中心的家,只能打电话求助。她拿出手机拨给了自己的小助理。等到快要接通的时候,舒妤猛然惊觉原来今天是周末。“铛铛,对不起。打扰你睡觉。我现在在横山路,你方便来接我下吗?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她一个人站在初冬的街头,浑身上下窜进的都是凉意。最凉的还是人心。还好,她的小助理很快就来了。她无暇再酝酿这种伤春悲秋的情绪了,她要赶快回到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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