関於死亡动力(四)
活着却不去工作,在某方面来说也是一种死亡。工作会要求我们付出,有时候需要我们倾注全力、全心投入,也只有当我们这样做的时候才能通过工作找到我们的使命。工作上的不顺利是在提醒我们去看一个家族中被遗忘或是我们不想去看的人,有时候工作上的压力和无力感是在反映我们对那个看不见的人的感觉,工作也为我们哀悼并提醒我们去完成一个告别。在一个案例中,案主和丈夫一起经营歺厅,虽然歺厅运营不错,可是她并不开心,她想要做些别的。歺厅的代表上场的时候顕得悲伤,并且看着地上,老师立即问案主是否有堕胎的孩子,孩子们的代表被排上去之后,案主才慢慢开始为这些孩子哭泣,她哭得很伤心,但是哭泣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在控诉,像是在说:不!不!这不应该发生!另一种哭泣是比较安静的,那种哭泣是接受,是把死者放在心中,说:“是的。”然后让死者归于平静。前一种哭泣出现的频率比后者高得多,这样的哭泣并不能为逝者带来平静,反而对他们是一种打扰。从被堕掉的孩子的代表的表现上我们可以看到,每个孩子的反应并不一样,有些会愤怒地甩开母亲的手,像是在说:“走开!别碰我!妳已经杀了我了!”而有些孩子却是平静的,并不需要什么。不论如何,这些被牺牲掉了的孩子们并不会诅咒他们的父母,也不想一直被拉扯着,很多时候孩子们可以归于平静,反而是父母带着愧疚,一直不肯停下来。
在另一个案例中,案主是一个看起来比较中性的女孩,她上去说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议题,老师却立刻说:“妳不被允许只作一个女人,这才是重点。”案主同意,然后开始排列。
这个家庭比较特别的地方在于,活下来的只有女孩子,因此案主认同了被牺牲掉了的男性手足,而不能只是单纯地作为女人。老师在这𥚃特别指出,在中国因为一胎化政策,看向和认同死去的孩子所产生的死亡动力特别明显,因为这个政策而导致的遗弃、送养和杀婴,同样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后果。伯特和索菲都曾经说过,堕胎就是谋杀,就是父母在对孩子说:“你替我。”你死了,我才能活下去。但是,老师们说这些话的用意并不是在控诉,相反地,他们只是在指出事情最核心的本质。有些孩子只能来到世上很短的时间,那是他们的命运,他们是带着爱为他们的父母死去,他们只希望有人看着他们,亲亲他们,给他们一个拥抱,那样就已经足够。我们也不要去评断父母,父母们也是在为命运服务。命运,抓着我们去服务,而不是为我们服务⋯⋯。
関於死亡动力(五)
想替母亲去死的动力解决之道在于走向父亲,那么如果父亲也想去死,甚至正在走向死亡怎么办?来上课之前我自己也经历了这样的动力,有一段时间我发现我的记性特别差,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常常忘记带东西,或是想不起来我要做什么,脑袋常常晕糊糊的,我老公笑我是否得了早发性阿兹海默症,而我父亲的阿兹海默症也在近两年恶化得特别快,我的症状几乎和他的一模一样。我心知肚明我是想替父亲生这个病,或者我舍不得父亲,想要跟他一起去。课上有人上去处理了类似的情况,她的父亲吸烟多年,也咳嗽咳了几十年,最近情况特别严重,已经咳出血来,她自己也开始觉得喉咙不舒服,担心肺有问题。老师对此进行了排列,排列呈现出案主的父亲在看向某位死者,细节不在此描述。最后一天还有一个父亲在课程进行期间自杀未遂的案例,排列呈现出来的是父亲倒在地上,母亲受到某个在天上的东西所吸引,父母双方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个人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拦得住他们,案主是一对兄妹,他们只能看着,只能对父母的命运说是。
对命运说是,是否就等于什么也不做?其实说是很难。对大部分的人来说,他们什么都做,就是不肯说是。
老师说,有些人的灵魂一辈子背负着很大的痛苦,到了晩年就得了像是阿兹海默症和帕金森氏症这样的重症,他们在等待死亡。我对这些话很有感触,我父亲的灵魂深处也有很大的痛苦,那种痛苦甚至无人能理解,也没有人帮得了他,但是他挺过了86个年头,他享受过生命,也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即使在他生病,女儿又不在身边时,他依然感恩。我做三人一组走向父亲的练习时,做我父亲的人摇摇欲倒,或许在现实生活中他就是这个样子,但我想对方误会了。练习不是排列,我也不需要看到我父亲倒下去,做为父亲的女儿,不论在生活中他需要多少照顾,也不会减损他的伟大。在我心目中,我很清楚我父亲有多么坚强,我也知道他有多么爱我,那就够了。期待父母永远为我们活着是孩子式的幻想,期待父母要以我认为对的方式活着,是更大的幻想。
関於死亡动力(六)
八天课程中的高潮是一个关于中日战争的排列,上去的是个老是笑咪咪的,看起来脾气很好的男同学。我根本忘了他上去提的议题是什么,但是在老师问话的过程中带出他的外公是被日本人杀害的。上去两个代表很快就倒在地上,一个只是安静地躺着,另一个拿拳捶地,似乎有些攻击性。然后很快那个用拳头捶地的人变得更有攻击性,老师加了三个女性代表,两个在哭泣,一个呈现出歇斯底里的状态,案主也上去,他和他的代表开始愤怒,老师让他们说:“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场中的代表扭打在一起,女人呈现出半疯狂状态,一边尖笑一边挑衅:“你们和我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有好一阵子我根本分不出谁是中国人,谁是日本人,也分不清谁代表谁。案主和案主的代表还把场边一个安静坐着的男同学拉进来,似乎要他团结在一起以壮声势,一切都在混乱之中。场边的人有的开始尖叫,有的倒在地上痛哭,这是只有人数够多议题也够大时才会出现的场面,完全超越个人层面,进入深层的集体疗愈。这也是海灵格新家排和所有其他治疗方式甚至和旧家排不同之处,这样的疗愈面对的是集体伤痛,而不属于个人。
还有什么比战争更残酷、死人更多的?还有什么比人与人大规模互相残杀更可恶又更可悲的?如这个排列所呈现的,受害者与加害者纠缠在一起,没有人看倒在地上的外公一眼,愤怒的子孙把他给忘了,愤怒使人无法真正去哀悼,愤怒也使对方很难为他们所做的事道歉,愤怒和憎恨更把我们变得和我们所憎恨的人一样。因为愤怒,我们觉得有权去报复,去造成更多伤害,于是双方都带着恨,一代代纠缠下去,不论输赢,不论对错。放下对于“正义”的执念是最难的,加害者和受害者属于彼此,只有当我们放弃自己代表正义的一方,也放弃讨回公道的想法,死者才能真正安息,生者也才能得到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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