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岁之前,一直生长在小村庄里。
像所有的孩子一样,是自然的精灵,早晨伴着朝霞,夜晚有明月,我要玩儿到我妈的呼唤声传遍小村的时候才回家。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我妈背着我,我问:“妈,月亮为什么也在走啊?她妈妈也在背着她吗?”
我妈停下来,往上颠了颠我,说:“对啊!她的妈妈也在背着他。”
就这样,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山河日月星辰与人都是相亲的。
后来,我进入唐诗三百首里,风沙大漠,孤烟直,春风十里,酒池醉。
在时间的长河里,朔游而上,我又读了很多诗词,直到有一天,读到了项羽的的垓下歌。
《垓下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一瞬间,就进了我心里。男人事业功名,项羽英雄一世,何等威风,临死的时候,挂念的不是千古功业成了一场空,倒是一位女子。
情浓意深,赛得过多少腹黑君王。这小小的一首诗,婉转动容,树叶零落为泥,富庶一片沃土。
然而,今天的故事并不是要讲君王帝相,而是要说小村子的寻常人家。
一样的婉转动容,一样的情爱深重。
山间白天短,黑夜来的早,过去的时候,大家为了省钱,太阳一落,就早早熄了灯。
然后我妈就背我去看射雕英雄传,放电影的地方是村长家。
院子里落满了人,大家搬着小板凳,拥挤在一起,共同享受凉风习习的夏夜。
音乐响起,大家眼巴巴的开始看,除了电视的声音,没有了其他的声音,总在这个时候,正房偏屋,门帘一挑,“况”撞了门框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人趔趔趄趄的走了出来,端着洗脸盆。
大家都被电影吸引了,而我看不懂情节,只觉得打打闹闹的没有山水的平和,很快被走动的人吸引。
他是个瘸子,据说小儿麻痹废了一条腿,靠一只腿吃力,靠生病那只腿平衡。
在村子里瘸子意味着光棍,意味着这辈子个爱情没有关系,可是这个瘸子不一般,因为他是爸爸是村长。
在村长离婚又结婚,第三个媳妇儿的时候,瘸子也结婚了。
瘸子的媳妇儿是邻村人,长的漂亮,仿佛山坡上一株清亮的菊花。
村长富名远扬,二十来年的老村长,给了方圆几里人们无限的遐想,在他的家里到底囤了多少财富。
但是因为瘸子娶了媳妇儿,一个很弱小的流言做实了,据说结婚的第一天,瘸子的媳妇儿就发现了村长家没有那么有钱,吵了一架。
村长把积攒的财富浪荡在了换妻和酗酒上了,外面的花花架子,迷惑了很多的人。
人世富贵如云,不过说得是青灯不归人;晨钟暮鼓,怎么可能轻易地换醒迷路人。
第二天,瘸子的妻子跑了,这个消息无疑是村里的重磅新闻。
电影停播了,夜色幽蓝,来临时,村子又像星空一样,安逸恬和。
很多次,我看到瘸子在河道旁独自徘徊,他是孤独的,年少的我并不知道孤独为什么。
只懂得这山村里,这人世,得有那么几个人,能一块儿去村头的小溪捕鱼,在戏台旁小屋屋檐下捉鸟。
倘若故事到此结束,也就结束了,不过是羡慕人间繁华的女子背叛了婚姻,留下了瘸子孤独守望。
可是不久,瘸子的媳妇儿又回来了,像礼花瞬间在瞿无人迹的荒野爆炸,村里的消息沸沸扬扬,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而关键是,瘸子欣然接受了,据说他媳妇儿当初的走,是因为大城市里有情郎。
冬天的风雪在地势较高的山村倍加肆虐,除了松柏,绿色绝迹,麻雀在叽叽喳喳地人间诉苦。
村里的刘大妈说,每天早晨醒来,就看到瘸子从屋子里出来,把尿盆端到了厕所。
那会儿村里的院子不像现在的深宅大院,院墙也要多高,门框要有多富贵显赫。
大家用篱笆或者是土砖垒起来,半人高,作为地界的分明。那种朴实,是时代的光荣,大家有事儿聚在一起,搭屋建房;没事儿聚在一起,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
炊烟袅袅,山中的暖,胜得过城市的喧哗。
瘸子疼爱自己的媳妇儿,只觉得她是人世的宝,是与他要一起相伴终生的,哪怕是浪子回头,反而更加难能可贵。
可是,过了冬,瘸子的媳妇儿又跑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所有的人说,那个浪荡的女人又去奔她的情郎去了,那里有糜烂的生活,能把人变的成妖怪。
瘸子变的更加沉默,他在河边的样子,就像千里无人烟,撞到了一颗松树,孤寂,沉默,挺立。
可是,三个月后,那个女人又回来了,这次回来,她换了衣服,站在那里,又成了山坡上的小清菊。
而瘸子依然默默地,早晨醒来,把尿盆端到厕所里。
瘸子不再河边走了,他在村里开了一个杂货铺,瘸子的媳妇儿,春风笑语地迎来送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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