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纪事三

                  上学记                   

  无忧无虑，本是孩提时代的天性。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一个八岁的孩子，却有着今天同龄人无法理解的忧愁——饥饿和贫寒。

  六岁以前，我们一家住在学校旁边，郭奶奶和李婆婆的院子里。房子是队里学校的，学校南边就是郭奶奶和李婆婆两家人住着，形成了一个小院落。院子中间有一颗不算太大的构树，那是我和姊妹们常常玩耍荡秋千的地方。

老屋纪事三

  郭奶奶身体不好，我也没大见过她。只记得她拄着拐杖，病哀哀的出来晒过一次日光，此后就再也没见过她。听李婆婆说郭奶奶病得不轻，一直躺在床上，估计是活不了多少时日了。我爬上那颗矮矮的构树，心里思索着，郭奶奶要死了。正想着，郭奶奶的孙女把我从树上一把抱下来，并且笑容可掬地给了我几粒白的绿的豌豆糖，让我尝尝。我当然不客气的吃了一粒，再要时，她却扬起手，不给了，对我说，只要肯撒泡尿在碗里，然后端出来给她，就可以吃到一把豌豆糖。我不肯这样做，她对我说了实情，原来这童子尿是为了救郭奶奶的命。我赶紧拿了洋瓷碗，溜进屋里，不到一分钟，就把这救命的童子尿给了她。心想着，郭奶奶怎么能喝我的尿呢？可是那个小姐姐说可以救命的。虽然如此，我内心始终不安。不久，郭奶奶还是离开了人世。我看着那一把花花绿绿的豌豆糖，想着一个老人，临终前喝过我的尿，哪里还能吃的下去？这糖，是她用来交换救命药的，然而终究没能留住她孱弱的生命。

老屋纪事三

  住在学堂里，常常听着老师打着手敲铃铛，看那些不知名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一会儿进了屋里，一会出来玩耍。男娃们两手盘上一只腿，对碰对撞，这叫“打斗鸡”。有滚铁环的，只顾围着操场跑圈。有用竹筒做成的绷绷枪，装了石子，居然可以弹出去好远。有用竹篾片中间插根棍子，在棍子上绕几圈线绳，放进中间有细孔的竹筒里，线绳从孔拉出来，一拉一拉，那竹片，似飞机的螺旋桨呼呼作响旋转起了，不理解为何把这叫“报鸡母”。有拿了竹片，一端用铁丝烧红了烙穿一个孔，穿上细线绳，手握细绳一端，胳膊快速轮圆，那竹片便发出浑实的“呜呜”声，这个至今忘了名字。有手叠手，伸直了手臂架在一个人头顶，背着一个人，去撞同样造型的另两人，那叫“打飞机”。还有几个人舞动草绳，在上面玩跳的，这就是在“跳绳”吧。还有挥动自制的鞭子，抽打嘀咕牛，在操场上到处滴溜滴溜乱转。这时，我便拿了家里的扁竹篓，翻过来扣在地上，当凳子，坐在大门边，一边看哥哥姐姐们眼花缭乱的游戏，一边等母亲煮的白米稀饭。我不能到处跑，因为我的膝盖和腿上，长满了冻疮。大概是忘情的抽打陀螺，那布条鞭子飞过来，正中我这个六岁孩子溃烂的冻疮上，血和脓从疮上流出，伴随着钻心的哭声，母亲扔下手中正做的活，心疼的赶紧用棉花蘸着开裂的伤口，一边嘴里责怪大孩子们不小心，一边安慰着我。这才知道，大孩子的快乐里，竟暗藏着如此的危险。成人世界里，危险或许更多吧。

老屋纪事三

  次年，到了该到学堂读书的年龄了。看到哥哥姐姐都去上学了，我这个整天只 知道玩泥巴捉虫子，四处乱跑的野孩子，当然心怀极大的好奇心，那学堂都有啥更好玩的？能吸引大大小小六七十人在两间屋子里，叽里哇啦的读着我听不懂的书。哥哥姐姐都在那里呢，我不能这样玩下去。

    上学这件事，应当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想去上学，更吸引我的是有好多大孩子们玩的把戏，我没玩过。开学报名了，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去报名，这才知道，要交2元钱的学费。而我们这个整日为生活口粮发愁的家庭，父母哪里有钱交学费呢？于是我生平第一次做了一个自己的选择，今年不上学，来年我要想法弄到学费，一定来上学。为了那些众多不知名的把戏，也为了好奇于哥哥姐姐所读书中的“红小兵种白菜”的数学，还有装着贫农张大爷左手那块“仇恨的伤疤”之语文课。

老屋纪事三

    第二年，早早的报了名。终于如愿以偿，上学了。从此，在眼里心里，一个人的灵魂走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