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想再当警察的主要原因是：他一直害怕有一天会失去理智忍不住开枪打人。
“经过那件事以后，我才知道自己其实一点也不理智，一个不理智的人随时带着武器，和恐怖分子有什么区别？“他说。
二十几年前，他刚从海口来到台北工作，终于有时间也有能力可以上夜校，继续他半途而废而又渴望已久的高中课程。
他学校的位置有点奇怪，就在老市区早年相当有名的风化区附近，不过对他工作和生活都很便利，上下班不过才二十多分钟，晚上下班，走个十分钟就可以回到合租的公寓。
风化区已成过去式，但还是有不少个人揽客的“站壁的“，晚上下课之后从学校走回公寓的途中，总是被问道“少年仔，要不要放松一下？“
第一次见到那个站壁的“大姐“，是在一个下雨的晚上，没带雨伞的他低头跑进暗巷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后边拿雨伞遮住了他。他说回头的一刹那，看到的脸只能用两个字形容——恐怖！
“大姐“看起来至少有六十岁，厚厚一层化妆品也遮不住脸上的风霜，染过的头发颜色很死像戴了一顶不怎么合适的假发，缺了几颗牙的嘴正嚼着一个热包子，一边说话一边冒着热气。
她笑笑着说：“这么冷，大姐陪你去泡澡要不要？钱随便给，有多少给多少。“不过，才一刹那，大姐好像看出了他的惊吓，也没等他回答就自嘲地说：“我跟你说笑的，和我洗澡。。。。我怕你会倒阳。“然后坚持把雨伞借给他，说自己反正就在走廊下，淋不到，“雨伞也没几个钱，以后遇到再还给我就行。“
后来他不光遇到了，还经常遇到。大姐的生意显然不好，所以每次遇到都会和他聊天讲话。慢慢地，他似乎都可以拼凑出她的身世和生活。
她六十五岁，只比他祖母小两岁，有个和他大约同龄的孙子。儿子因为贩毒／偷窃现在还在监狱，媳妇把儿子丢给她就跑了。之前她在宾馆当清洁工，后来身体不好人家不让她做工，但是祖孙要生活，孙子念的还是私立学校，很贵，只好出来“现世“。
当她慢慢把“大姐“改成“阿嬷“之后的一天，没想到他还真扮演了一次“孙子“。那天下课回来，他远远看到阿嬷正跟一个警察争吵，也许瞄到他出现，竟然理直气壮地跟警察说：“以前让你抓我没话讲，今天是你娘在这儿等孙子下课也有罪吗？“
警察看看周围的人群，问他：“她是你祖母？“
他说当时的确稍微犹豫了一下，不过，看到人缝里阿嬷苍凉的身影和脸孔，他竟然非常干脆的跟警察说：“是啊！怎么了？“
之后那个警察走近他，盯着他看，然后贴着他耳朵说：“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不过，这次我心甘情愿。“他说当时那个警察的表情和那句话，后来竟然成为他决定去考警校非常重要的原因。
他最后一次见到阿嬷也是一个下雨的夜晚，好像是寒假前，很冷。当他下课走到巷口时，发现很多人围在那里，中间站着那个警察，地上躺着一个人，盖着一件旧被单。在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之前，警察就冲着他喊：“来看看啊，是你阿嬷！除非是你之前骗我！“
真的是她。
染的死黑的头发，粉擦的厚厚的脸，嘴巴张得开开的，连残存的几颗牙都看的清清楚楚；不过，让人难忘的还是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让他觉得阿嬷好像在问天上的神明：“你。。。。怎么给我这种命？“
之后听说阿嬷几乎全身都是病，药吃吃停停，临近的一家西药房还说阿嬷常跟他们赊账，最多的是止痛药；后来警察告诉他，验尸报告是状况不明的猝死，或许跟那天的低温有关，说是光那天晚上台北就死了四五个心血管有毛病的老人。
“不过，她一定是最孤独的那一个，因为送她到殡仪馆的只有我／里长和她孙子。“警察说，“她一定很疼那个孙子，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像有钱人家里的公子。“
也许曾经有过这样的际遇吧，当了警察之后，只要抓到卖淫的女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阿嬷，所以有时候能放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他说时代总是变了，慢慢无法再说服自己去相信某些出卖身体的年轻女孩都跟阿嬷一样，有着同样深沉且无奈的理由；特别是当他意外地被调来当年记忆深刻的街区，在连续破获几个应召站，竟然看到许多已然熟识的脸孔，和那种不仅不在乎甚至还带着揶揄神情的女孩时，“我也学着不去想，也同情不起来。“他说。
有一天趁休假，他带着太太到一家餐厅吃饭时，竟然看到前一天才抓到的应召站主持人和那群女孩喧哗地进来，那个主持人一看到他竟然嚣张地过来跟他说：“警官，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喝？大家熟识一下，省的以后你费劲抓，我费口水给议员打电话。“
他看到太太茫然又惊慌的表情，自己在心里说：“王八蛋，你最好不要再被我碰到，不然我一定让你的表情跟我太太现在一样。“
后来，就是“那件事“了。
原本外头来的线报说单纯是贩毒，海洛因，可是当他们冲进幽暗／狭小而脏乱的公寓时，看到的却是那个应召站的主持人和几个昏睡的女孩，其中不乏已经熟悉到不行的面孔。
不过，让他愣住的却是墙上挂着的两张放大的照片，一张是陌生的中年男人，另一张就是那个阿嬷！虽然照片里的装扮不同，但他忘不了那个熟悉的眼神。
“这是谁？“他问。
“我阿爸跟我阿嬷，怎么？！祭拜也犯罪吗？“
他说那时候其实他已经忍不住要打人了，可是，他忽然觉得照片里阿嬷的眼睛好像在盯着放在她眼前那个光秃秃／没有半只香脚的香炉上，就好像冥冥中有谁引导一般，他慢慢走过去，捧下香炉，然后深吸一口气，用力吹掉香灰，在薄薄的香灰下塞满了一小包一小包已经分装好的白粉。
他把香炉交给同事，那家伙看着他，一脸惊慌不知所措的表情；接下来，他完全失控，一脚踹倒那个人，掏出枪顶在那人的太阳穴。他说刹那间现场所有人似乎都呆住了，而那家伙果然跟他太太当天一样，一脸惊吓。
“不过，那畜生倒是连尿都吓出来了，“他说，“从裤裆里流出来一直到满屋子都是尿骚味！“
平常写东西的软件突然打不开，心里突然一阵惊慌过后竟然特别想笑，就是那种虽然没什么高兴事但是很放松自然而然地想笑。可能是就连美好都是一种累赘了，所以发现不忍丢弃的东西毫无预料的消失反而是一种解脱。就像一只狗熊，一路走一路丢，不同的是我并不是无意识的错过。每当有人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我都想找一个信号不那么好的手机，也许是因为赶不上他们激情澎湃的热情，又被生活落下，最后发现还是一个人慢慢追赶的好。
好可惜，更新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把昨天没抄完的文章抄完，就当做最后一篇吧，也许还可以换一块玉米地继续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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