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月8日晚上,冶金93-2班提前结束了专业考试,楚楚和江涛两口子,阿泰,灰灰连夜打的去了山海关火车站。
考研的同学要晚点回家,考试安排在春节,真是坑人。
苏州,南京,上海是楚楚最向往的3个城市。
苏州,老家人包括楚楚姐姐最初打工去的地方,楚楚耳濡目染。
南京,楚楚小时候跟爸爸的船去过一次,是个大城市,他上过南京大桥。
上海,中国第一大城市,光陆离奇,对楚楚更是充满诱惑。
江涛说,上海每年都有大型人才交流会,今年在浦东八佰伴,全国的学生都可以去碰碰运气。
江涛爸爸是上海人,以前是黑龙江的知青。估计消息是他家里告诉他的。
他们找了火车站附近一家宾馆睡了几小时,凌晨3点上了从内蒙古满洲里去上海的火车。
那时候没有高铁,车里挤满了人,热气腾腾,像罐子里扭曲的鱼。
好像需要26个小时到上海。前途未卜,不知吉凶,权当是探路了。
江涛回上海应该只是白相白相,他家里路子多,不急于这一时;
灰灰要回老家福建,无心恋战上海滩,在上海转车而已。
只有楚楚和阿泰,是正儿八经地要找一份工作。他们没有背景,只有理想和豪情。
上海,神秘的女神,楚楚期盼着和她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天刚麻麻亮,到了闸北火车站,凌晨5点钟左右。
阿泰帮灰灰去转车,江涛两口子也走了。
不知不觉,楚楚和同学们走散了。
楚楚疲惫不堪,身上的白色牛仔裤白一块黑一块,脏兮兮的。
楚楚手上提着一个大包,昏黄的灯光打在油腻的脸上,像个难民。
下火车的人,脸上都是黄色的,不知谁说过。
楚楚从一个斜斜的长长的通道出来,吸了一口上海的高贵的空气,在出站口找64路公交车。
突然,3个小痞子堵住了楚楚,其中一个人上来就朝裆部狠狠地踹了一脚,楚楚蹲在地上,猝不及防,疼痛难忍。
恐惧,愕然,莫名的无助。遇到打劫的了?
“钞票有伐?”这是楚楚来到上海听到的第一句上海话,居然懂了。
意思直接明了,要钱。
“借点钞票买烟!”另外一个威胁着。
“我是学生”,楚楚抖抖索索地摸出了那红皮的学生证。
那时候,用学生证买火车票,可以半价。现在,楚楚倒希望它是护身符,帮助渡过此劫。
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给楚楚喜悦,倒是恐惧。
他还没来得及品味欣赏女神大上海,就遇到了流氓。
最后楚楚掏出了20元,了结了这些痞子的纠缠。他们知道楚楚身上没啥油水可捞。
楚楚和上海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竟是这样的难堪和难忘。
以致于后来楚楚每次到火车站,总觉得这些拉客的,闲逛的人都心怀鬼胎。
人心叵测,不敢搭话,走为上。
有时,楚楚恨恨地想,如果有幸能当上市长或区长,一定重点整治火车站,码头等地方,将小流氓赶尽杀绝,绝不手软。
愤怒和屈辱盘踞了楚楚的心,22岁的楚楚居然忘记了斗争和反抗,选择了苟且偷生。
最后上了64路公交,楚楚在城市里迷迷糊糊地穿行。
楚楚无心看这个城市,茫然的很。我不认识谁,也没有人认识我。
无足轻重。也许不该来。
汽车过黄浦江到了八佰伴,楚楚到了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浦东。
天亮了,陌生的城市有些寒气,看到几个晨练的老头。
在会场门口,楚楚遇到了一位南京理工大学的学生,也是来找工作的。
他是军校生,自己找工作就得放弃学籍。
他说,无所谓了,他不想服从分配,他渴望自由。
人越来越多了,一张张鲜活的脸。他们穿戴整齐,意气风发。
上海的女娃娃真是漂亮,优雅端庄。好多烫着小波浪,杨柳细腰,细皮嫩肉。
秦皇岛气候干燥,出产的女子普遍粗壮,比不上这江南烟雨下氤氲的妹妹。
北方的杨树怎能和南方的垂柳比婀娜多姿呢?
上海是个好地方,我来对了!楚楚突然有了雄心壮志。
看看周围,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生气勃勃的大上海!
我要在这里扎根,不管荆棘遍地,不管虎狼丛生。
楚楚豪气冲天了,感觉自己像个无畏的斗士,越挫越勇。
快9点了,人才交流会要开始了。
阿泰来了,楚楚终于看到了并肩作战的伙伴,心里稍安。
江涛两口子后来也看到了,手拉着手,不像是找工作,倒像是逛街。
要买门票的,楚楚将行李丢给阿泰,拼死命挤进人堆里,买到了2张入场券。
记得一张2元,不算贵。
会场里都是摊位,像个集市。有的无人问津,门可罗雀;有的围满了人,扒不开头。
楚楚和阿泰挨个搜索,不放过任何写着要“机械”的单位。
真像相亲,要门当户对,要你情我愿;
他们是学冶金机械的,属于重型机械设计,对口的岗位和单位还真不多,楚楚开始有点惶恐了。
楚楚的学校在上海根本没有名气,好多人不知道,让楚楚有点沮丧,底气开始不足了。
浦东有家特钢厂,是合资的,待遇不错,各方面都对眼,可是不解决户口,不考虑了。
想着上海扎根,开花结果,户口是最重要的事了。
没有户口,楚楚就是黄浦江上的浮萍。
后来,2000年前后,上海为了吸引人才,大批学生在上海解决了户口问题。
郊区当时只要有接收单位,专科以上文凭就可以落户。我们班上的薛导就是那段时间进来的。
不过后来,政策收紧,需要硕士以上人才,再后来,听说博士才能解决户口。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他们顾不了那么多,也不能预见以后的政策,找单位必须要解决户口,成了他们找单位的首要标准。
楚楚转到了某机器厂的摊位前。
浦瑛穿的灰色工作服,很干练的样子,还有一位男同事,戴眼镜,忘记他名字了。楚楚说我们是从秦皇岛大老远赶过来的,他们很惊讶,估计也有点感动。
楚楚问了2个问题。
“解决户口吗”?
“可以,我们单位有进沪指标。”
“有宿舍吗”?
“有集体宿舍”。
后来知道,某机器厂是大一型国企,每年有若干进沪指标的。
2个问题搞定,楚楚就有意于委身于这家国企了。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就是这么回事。
楚楚轻松了许多。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在上海无亲无故,没地方住不行的。当时浦瑛说工资大概500,想想差不多也就行了。
楚楚说,看重的是未来。钱算个屁?阿泰也说是。
没有别的祈求,有人收留就不错了。
楚楚和阿泰的简历都收了,叫他们周一再去厂里填表。
宝钢当时也在招人,摊位前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
楚楚的简历发完了。想想搞笑,一共只有4份简历,不可想象。
他俩想去复印,人太多,也不知人家是否看得上他们。
打道回府吧,楚楚和阿泰回南市区的旅社了。
旅社很小,用木板隔出来的小间,逼仄的很,隔壁人说话,放屁都听得见。
楚楚和阿泰挤一张床上,屋里再没有什么了。
有地方睡就不错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街上摆着许多马桶,木头的,泛着岁月的斑驳的光泽。
有人骑着排出臭气的助动车,不像摩托。
这里真不像一个大都市,还不如我们的老家县城,楚楚说。
楚楚找了拐角一家小店,里面有古老的面包机,楚楚打电话给家里报了平安。
边上有家汤圆店,里面还烧开水卖。
他俩要了汤圆,这时楚楚才发现,从早上下火车到现在,他滴水未进,真是饿坏了。
上海的汤圆很小的个儿,一碗4只。居然还有肉馅的。
大上海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古老与先进并存,和谐共处。
一些老家看不见的东西,这里反而有。
譬如说,手扶拖拉机,老家早就没有了,上海现在还能见到。
星期天两个人住在旅馆里,无事可记。
周一去闸北填完表后,楚楚和阿泰分道扬镳。
楚楚去了长途汽车站,去了江阴,他姐姐在那里。
坐在车上,楚楚很想告诉苏眉儿他找到工作了,并且是在大上海,可是,苏眉儿已经不想见他了,有消息没有人分享,楚楚也就不怎么高兴了。
楚楚想着他和上海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上海,再会了。
到了江阴,姐姐告诉楚楚,叔叔去年10月份去世了。
临死之前,看着大儿子,满眼泪水。
爸爸抱着他,使劲地喊着他的名字,最后在爸爸怀里断了气,依依不舍地走了。
死之前,他大骂文龙,不要他来。文龙是村里帮人收殓的。
过完春节返校后,楚楚发现他是班上第一个搞定工作的。
阿泰那次离开上海后,又去苏州转了转。
阿泰最后去了苏州某机械厂,大展宏图。
回到家里,楚楚说他以后要去上海上班了。
一家人都很高兴。
爸爸很是激动,说,苦日子要熬到头了。
妈妈杀了一只母鸡。
楚楚说,不至于杀鸡吧?
妈妈说,这只歪屁股鸡不下蛋了,准备过年吃的。现在杀掉也好,省点稻谷。
楚楚心想,这只鸡也太倒霉了,本来可以多活几天的。
妈妈拿出两刀大裱纸。带着楚楚去了叔叔的坟上。
坟上的土还是新的,长满了杂草。
坟在一块坡地上,正对着一个小村庄,炊烟袅袅,鸡鸣狗跳,有些妇女在池塘边洗衣,木槌敲着石板咚咚响。
还很热闹,楚楚说。
楚楚烧了纸,纸化成了灰,到冥界就变成了钱,叔叔会收到,妈妈说。
爸爸说,叔叔临死前离家出走了,亲戚四处寻找。
![](https://img.haomeiwen.com/i13623787/e49feec62b852fa5.jpg)
爸爸去了一趟九华山,在九华街四处打听。有人说看见一个穿着白衣服,撑着黑伞的中年人,很像要找的叔叔。
爸爸在一个庙里求了一支签,大意是说要找的人已经回去了。
天已经黑了,爸爸在山上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爸爸将信将疑回家了。叔叔果然回来了,他不想死在荒山野岭。
春节时,家里请亲戚吃饭,都说妈妈烧的菜好吃。
大舅说,听说楚楚要去上海上班了?来,喝一杯。
楚楚说,我只能用啤酒陪了。楚楚和大舅干了一杯。
大舅说,大冬天喝啤酒,也是怪了,不怕肚子寒啊?
楚楚说,北方人都是这样的,习惯了。
接着是二舅,小姨夫,二姨夫,楚楚每人陪了一杯。
二姨夫说,楚楚以后要在上海找个老婆就好了。
爸爸说,上海姑娘眼光高啊,怕看不上楚楚。
二姨夫说,说个不好听的,在上海找个腿有点毛病的女子也行,上海人多富!
众人哈哈大笑。
二舅说长河哥今年要结婚了,拖着也不是事,反正他俩已经在一起了,只是日子还没定好。
楚楚想到了苏眉儿,心中不快。说不想喝酒了,喝高了,要去歇会儿。
楚楚躺着床上睡不着,头痛的厉害,浑身难受。
他想起了和苏眉儿在一起的日子,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家里有没有逼她?说不定她现在也很难受。
楚楚想怨她,可是找不到理由,一心想着她。
佛曰,人生最痛苦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不过,佛是四大皆空的,应该没有常人的痛苦。只有芸芸众生,才在苦海里沉浮。
他想打个电话给她,想想算了,徒增烦劳。
现在没有什么快乐的事情,如果不能和一个人分享。
窗外飞起了雪花,满天飞舞,雪花落在树枝上,屋顶上,窗台上,无声无息。
爸爸和大舅拉起了二胡,二舅,二姨夫在哼唱黄梅戏,很是热闹。
楚楚的心却寂静得要死,不知洛阳下雪了没有?苏眉儿这个冬天是否会觉得寒冷?楚楚说,我好想和你在一起,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这么冷了。
正月初六,楚楚去姑姑家拜年。
表妹不在家,姑姑在喂一对粉雕玉琢的双胞胎女儿,很是辛苦。
姑姑说,表妹今年不回家过年了。
楚楚看着两个孩子,说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姑姑说,她仔细看就知道,毕竟从生下来就带着。
姑父拿出表妹结婚时拍的录像带,楚楚看了一会儿,里面很热闹的样子。
回家妈妈说,表妹在外面躲计划生育去了,还想再生个儿子。
原来如此。
正月14的早上,爸爸说,邓小平去世了。楚楚心里一惊,香港不是今年要回归了么?他老人家没等到了。
过完春节,回到学校,广播里放着艾静的《我的1997》。
听说蜜蜜去市区考英语时,在公交车上钱包被偷了,准考证也没了,门卫没让她参加考试。
真是匪夷所思,蜜蜜原本是班上最有希望考上的。
楚楚在食堂遇到了保儿,他说春节前去了合肥,杭州,苏州的人才市场,到现在还没搞定。楚楚庆幸他去了上海。
这学期不上课了,只有毕业设计。
楚楚和老虎,阿梅,老白一组,北校的丽丽是指导老师。
丽丽拿来4张0号图纸,说是以前毕业生画的,让他们先看图,然后改动几个参数,设计一台新的180t蝶式钢包回转台。
楚楚将三张0号图放在一起,研读主视图,右视图,底视图之间的关系,另外一张图上是局部放大图,剖视图和明细表,技术要求等。几个人足足看了2个月,才搞清楚每个视图之间的关系。
阿彭,鸭子,蜜蜜,王老五他们一组将用AUTOCAD 绘图,指导老师牛大炮,大家都很好奇。计算机绘图可是新鲜玩意儿,他们拭目以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