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易处，小人难防

公元1584年，曾国藩率军，取得湘潭大捷，再克武昌，这是曾文正公草创湘军以来，取得的首场大捷。也是自金田之后，屡战屡败的清廷，取得不多的大胜。

兴奋异常的咸丰，立即发出圣旨，授文正公以署理湖北巡抚一职，并赏戴花翎。可仅仅七天之后，皇帝又急匆匆地收回了成命。曾国藩莫名其妙。

原来就是一段对话，断送了曾文正公的湖北巡抚仕途。

谈话的两位主角，一位是咸丰，另一个是军机章京彭蕴章。

军机章京不是军机大臣，说穿了也就是军机处的文书，专门帮着军机大臣们抄抄写写，比如王鼎案中，给穆彰阿通风报信的陈孚恩，就是军机章京。由于军机章京实际参与了机要，所以也被称为“小军机”。

彭蕴章的诗文倒是颇有名气，一辈子著作不少，只是此人有学问，归有学问，却是食古不化，迂腐得很，乃一个“有学无识”的典型。

咸丰跟他聊天，原本就是想分享一下自己的好心情，并没有指望从这个文书嘴中，得到什么高见。

咸丰说：“你想不到吧，曾国藩这么一个书生，竟然能建成奇功。”

身为文书的彭蕴章，自然也是书生，这话听了足以让他醋海翻腾。于是乎，回了一句：“曾国藩不过是前礼部侍郎，区区一个老百姓罢了。小小百姓，在乡间竟然能一呼百应，随者万人计，这恐怕不是国家之福吧。”

就这么一句不阴不阳的话，让咸丰脸色大变，沉默了很长时间。

有人说，咸丰的防范，是因为心中的“满汉藩篱”：作为拥有如此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手中又掌握兵权，汉臣曾国藩，对满人当政的王朝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应该说，有这个因素的缘故，但并不能概括全部。

从清代历史来看，用汉臣掌兵权并非没有先例，比如岳钟琪，横跨康熙、雍正、乾隆三朝。而在曾国藩之前，江忠源也是手握兵权的湘军将领，同样得到了咸丰的信任重用，还被授以了安徽巡抚。

关键是彭蕴章的这段小人之语，甚是厉害。他抓住了两个关键点，一是咸丰已经被下面的造反造怕了，生怕一不小心再跑出一个什么“秀全”来跟他捣乱；二是咸丰一向非常看重湖北的战略地位，认为它的作用和价值远在广西、湖南、江西诸省之上，潜意识里就不愿将如此重镇，轻授予人。

在咸丰眼里，曾国藩与江忠源虽都出自湘军，但两人并不相同。江忠源的定位主要是武将，任务就是打仗；曾国藩却有号令一方的作用，他创建湘军的时候，虽有个湖南帮练大臣的名义，其实是赤手空拳，凭什么能一下子拉起如此大的一个摊子？！如果让他长期据守湖北，谁又能担保他不会黄袍加身，成为下一个“曾秀全”？要知道，在这种内乱频仍的情况下，趁机跳出来自己做皇帝的人不计其数，让咸丰防不胜防。人心之复杂难测，是说不清楚的一件事，自彭蕴章的番话后，咸丰就对曾国藩不太放心，而且这种担忧，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消除。

深思熟虑之后，咸丰决定收回成命，改任曾国藩为兵部侍郎，专办军务——反正打仗要紧，就是让你当湖北省的一把手，估计你也没那闲工夫。

可话不是这么说的，咸丰的朝令夕改，不可能不引起曾国藩的疑惑，在从其他渠道得知其中内幕后，曾文正公的心顿时就沉了下来。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军事上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可以替皇帝分忧解难，换来的竟然是对方的不信任。

对于身处前线的文正公来说，这种感觉确实很让人难以接受：当你尽心竭力，顽强苦斗的时候，那些既无能又妒贤的家伙却在背后指指点点，弄得你最后极可能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浴血战功，却敌不住小人的几句，真可谓：君子易处，小人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