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者笑了笑,从以上的故事里,他了解到这样一个事实:有一种人很死板,非要认定一种模式不可,就像他非要写成一个故事才行。但如果人不死板,就没有必要写故事。换句话说,故事并不是非写不可,但死板是存在无疑的。思考者得知,那个人叫王鹏,他一切作为都指示着同一个方向。比方说他要求自己必须回到家,也就预示了打砸的后果;他不允许睡在马路上,就一定会找到床的位置。这些反应还可以理解为,他并没有睡得很踏实,而是在无奈和惶恐中做着各种各样的梦,醒后却一点景象也不记得,只剩下了无奈和惶恐的情绪久久不散。这让他始终觉得,学习是不能够停下来的,即便不知道学什么,就要什么都学。如果学习只是保持这种态度,就可以称之为学者。但这有违于死板的定义,他当然是不甘如此的,必须要在答案之上问出一个“为什么”乃至另一个“为什么”,这就是在钻牛角尖了。所以在侦探之余,有时他认为自己是在搞物理学;有一阵子又是历史学,后来延伸进哲学,他又感兴趣心理学了……最后便怀疑侦探是干什么的。迄今为止,他有更多的疑问亟待解决,但尤为令人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问题会越来越多了呢?”
大概是喝酒的缘故,王鹏得以从安逸和懒意中醒来,感觉阳光很温暖。在片刻地缓神之后,一些异样的直觉从窗户上射进来,那是位置偏西的阳光。如果不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就表示已经是下午时分,错过了早餐和中饭。他在床上滚摸了一阵子,有望在某个位置被东西膈一下,便随手拿来看看表。而翻来覆去的警示是:手机找不见了。他暗生起一阵警惕,而不太敢过分动作,因为有一种可能性是可以造成这种情况的:有人摸了进来。他努力回想睡觉前的记忆,却发现是一片空白——看来这个贼很是大胆,偷走手机后,还顺走了他的记忆。
思考者想到,他一定是记不得酒后的作为了,这样子故事才可以发展下去。为此,思考者需要为喝酒失忆寻找到一种理论依据,并付予实践。所以他也买了两瓶酒回来,但灌下之后直接躺下睡着了。这是因为喝了酒有些难受,但他不觉得难受能给人以启迪。
王鹏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看到客厅的东西被翻得一团糟,更加坚信了猜测。同所有人一样,他也不相信不省人事是可以被一种叫做酒的东西造成,所以不记得昨晚的事,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怀疑屋子被人动过;而不记得昨晚的事,就不清楚被谁动过。所以下意识退了一步。
在靠着卧室门的地方,一直都竖放了一把坏掉的拖把棍。坏掉以后,扔了怪可惜,就只能放在那儿。木棍用浸过水的紫檀制作成,后来怕蛀虫,又往上面涂过一层硅胶。他倚在门柱上,一只手不巧就托在了这根木棍上。后来他不倚门了,踏步走了出去。但硅胶有粘性,便粘在了他手上也跟着出去了。硅胶有很多种用途,可以用来填充假乳房,可以制作玻璃胶,还可以防火和散热。唯一一点不好之处就是粘手,抓起来很不舒服。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王鹏就想到:“躺在床上万一需要吃点水果怎么办呢?”为此他又买了一把水果刀,但怕误伤到人,只能塞在床头下面。用的时候才要拿出来。这样的安排碰巧迎合了一种情况:如果有人走错了房间,闯进卧室时误以为一个贼正优哉游哉地躺在了自家床上,不妨总是要生气的。恰巧的是,如果闯入者的卧室门边也放了这么一根木棍,大抵就要抡起来了。但握在手里才发现手感并不是那么好,他当然不会想到这是防蛀虫用的。如果多虑一些,他可能就会臆度进一个有意而为的圈套,心里不免多了些焦急,可能因此而胡作非为。这时王鹏忽然本能意识到床下边的水果刀竟然还能有别的用处,就可以拿出来自卫用。
我们要知道,侦探都是由一些怪癖的人在干,但他们觉得“怪癖”这个词运用地很不妥当,所以便不承认怪癖。所以他们说,社会是病态的。究竟病在哪儿,那是哲学家该思考的问题,无关侦探什么事。所以王鹏就只是打算在病态的社会里寻找一些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可以表现在打碎的花瓶上,也可以表现为一把水果刀。同样的句式,我们还可以说成哲学家思考的问题,无关生活什么事。但哲学家就万万不能赞成了,他们又觉得一件事还没有想明白,怎么就可以付诸行动呢?造成这个现象是因为有些事想不明白,但生活还得过。过得不愉快时,也会找点不自在,比方说爱情。30岁以前,王鹏起过当一个哲学家的念头,他也认为任何事情都该明明白白才对,所以他很想搞清楚爱是什么。后来他就喊了“干”,这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几个三十年可以过了,但还是想不通。
每天回到家,一打开家门,里面都会透出一股冷静来。他希望往沙发上一坐,不经意看到茶几上摆着一张纸条。一个贼斥责道:“失信枉为人,勿回。”后面还顺手签下了姓名和地址。贼帮着收拾了家务,却没有找到一分钱,只得劝告他要学会好自为之。如果他还有悔意,就该赶紧照着地址把钱汇过去,但他却顺势躺倒在沙发上。这时最好还是西下的阳光,光线照在脸上,让生活变得很美好。
他提着棍子在家里寻了个遍,检查了每道门窗,都没有问题。这样子的话贼是怎么进来的就成为了一个问题。有一扇窗户被砸出了一个洞,看着是从里面砸破的,这可容不下一个人进出。更像是已经进来的贼气急败坏的作品。他记起了一些喝酒前的事情,可如果把现在的状况归纳到酒上边,也太没有趣味了吧。这件事一定是有故事性的,这个故事发生在他醉酒以后,所以什么也不记得了。这时一个贼用值得考究的方式进入到他家里,却发现费了半天劲什么也找不到,有些不高兴了。贼很不高兴,因为他并不知道喝醉酒这回事,所以当发现卧室躺着人时,误以为成一种职业歧视,就把家给砸了。
思考者醒过来后,也正是夕阳西下。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有时迷迷糊糊当中感觉烦躁和绞痛;有时候想吐,却睁不开眼;有时燥热的空气烘烤着身上的半拉背心,叫它湿也不得,干也不得。他坐起来,稳了稳晃动的上躯,赶紧又打开了那台破风扇。好一阵地凉爽。
有关思考者需略要补充。有时他在这个地方,有时在那个地方,他去过很多地方,一直也没决定了该去哪?以前的时候,每个晚上他都会警醒一种使命:去寻找一个叫做“大我”的东西。后来就忘了。曾经一个很重要的人对他讲:“你该出去转转。”可转着转着,便忘了很多事——这是不是就是她所希望的“大我”呢?作为“小我”他就能记起她的一颦一笑;作为“大我”就记不起来这些东西,满脑子填着“下一个地方”,只能孤身做一个思考者。但无论在哪个地方,都没有人得知“思考者”这个身份,所以他就只能去下一个地方。
他有幸得知,喝酒失忆同寻找“大我”一样,都是骗人的招数,只在于为什么要骗?可能有很多种原因,但都不外乎可以把生活变成一种故事。从这层意义上讲,“骗人”便具有艺术性。据他所知,很多事情都具有艺术成分,比方说如果单纯地思考,只能得出一些“知识不问其以何种式样何种方法……”的结论。只是因为我们永远都不甘于此,在客观之外,还有很多乐趣是可以享用的,爱情的乐趣,思考的乐趣,写作的乐趣等等。此间最为把生活变为故事被迫无奈。
这个故事当然有一个开头,也一定是很多年前的事。故事必然由某些因素推动而致,从而使它偏离了生活的方向。在很多年前,思考者还不是思考者,他还是个学生,所以就被老师从办公室踹了出来——他意识到,作为一个推动因素,这个事件放在王鹏身上再合适不过。但因为此,王鹏就有了一名姓原的老师,睿智的眼光里时刻闪烁着狡黠,透露出一股中年的智慧,走起路来也颇具有这种自认为酷酷的风格,左一摆右一摆。所以王鹏经常嘲讽他是只旱鸭子。他们俩的矛盾当然不是由“旱鸭子”这个绰号引进的,但也说不定会有这方面的因素。我们知道,哲学家其实并不讨厌愚蠢,相比于愚蠢,则更讨厌另一位哲学家。王鹏和老师都不是哲学家,但也认为对方同样不是哲学家,所以矛盾自始便是有的。
那一年间,思考者认识到了爱情,虽然后来记不得了。王鹏找到了理想,然而至今也还是理想。其结果便是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谈不妥当而被踹出来。被踹出来后,王鹏嘀咕着:“妈的,打我,老子就干侦探。”这件事还可以有一种理解:那就是他选择了一种不聪明的做法,于是便得到了不聪明的待遇——但这样理解的话,“聪明”是什么就很值得深思了。
众所周知,侦探必须得由聪明人来干,笨人是干不来的。所以他想要成为一名侦探。破不破案已是其次,更为主要是得干点聪明人干的事才行。而真正的聪明人最会装傻,暴露智慧将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你如果这么跟他解释,他就摇头晃脑的样子,左顾右盼一阵,然后问:“危险,在哪?年轻人,我都30岁了,还没见过危险长什么样呢。”他总想见见危险,可作为笨人,就总也见不到;因为见不到,所以根本不信;因为很笨,所以你也很难和他解释地通。那个人总是很拧,经常说:“做不了聪明人,活着干吗呢?”这是个哲学问题,但哲学家都是一群有智慧的笨人,所以懒得解释。如果你告诉他活不活并不是个人能决定了的,他还会跟你急眼,瞪着眼朝你吼:“不信你看着吧。”也不知让看什么?
有时候,他就是有这种干劲;而有时候则没有。等把棍子放回原处,他就用手掐着腰,陷进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感觉到失落和饥饿。总之,没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如果只是女朋友掰了,好歹只是掰了而已;家被砸了,幸亏只是家被砸了;手机丢了,不过恰好丢的是手机罢了,情况就在掌控之中——但他没有心情这么想,所以发现情况在这一两天内变得越来越糟。基于前面发生的事,就可以总结为:这是在咎由自取。女友不是非分不可,家也不是非砸不行,不喝酒手机也不会丢,不分手也不用喝酒……现在有些犯饿,也是咎由自取。如果他知道提前备一些零食,就能先垫垫;如果勤快点亲自下厨,没准儿还能吃完面;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选择找个饭店,点几个小菜。但他心情很不好,懒得干任何事情。
“懒”是种执念,并不在形容一个人的属性。所以思考者料到,每个人都在选择懒惰的生活方式,这一定是每一种生活方式里都能提取出来的意思。比如说王鹏懒得干任何事,这是因为心情不好导致的;可他不能老是心情不好,总有好的时候,就可以预备一些零食来,而依旧没这么做。这个原因很麻烦,说起来枯燥又冗长,所以就懒得说。用王鹏的话来讲:问题还没想清楚就付之于行动,实在是荒谬。这大概能解释为什么得饿着。如果你也住在同一栋楼,也许隔三差五就会见到,总是这个人,每回都在把着栏杆往楼下蠕动着。有时候等你上班看到他,下班回来还是能看到,你就很奇怪时间都去哪了呢?见惯以后,每回在路过时你就会发出善意的笑容给他,以表示对他很有信心,他终将会这么踱下去,而无需搭把手。当然有新人不懂规矩,出于好心帮忙,也只需把脚伸过去绊一下即可,他会不胜感激。但一直也没人帮这个忙,而是在想:“他怎么还没有饿死呢?”大家都希望他饿死才好,可就是饿不死,所以后来就把他忘了。
思考者年老的时候,不再到处转悠。他就坐下来,盯着眼前那条破马路,问它一辈子都干了些什么呢?它可不是从来就这么破,但是老人记不得刚修建什么样子了。思考者跑了很多地方,但有一天,他觉得跑不动了,意识到了老,就回到原地,陪马路待着。这是因为他必须得坚信生命被赋予了某种意义,可就是找不到。有个逻辑想必要提一下:如果被赋予意义,意义存在即先于生命存在,活着的意义便绝不可能是对于意义地寻找——但他却寻找了一辈子,后来就糊涂了。如前所述,王鹏依旧想成为一个侦探,这是对于真相地寻找。这样,他就不是一个老人。他有时候是一个老人,有时候则不是。是的时候就会问活着干嘛呀?当不是老人时,就反问干嘛不活着呢?
在活着的时候,他就想当一名侦探。我们知道,要作好一个侦探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记忆力好,观察力跟不上,就只能当学霸;观察力出众,思维转不动,好歹还能混个文职;但如果思维能力还算可以,记忆力不行,就不知道能干什么。侦探当然需要三方面都要出众才能干得了;可要都出众,就不至于干侦探了。所以说,凡事都讲究个例外,例外只能是让什么都干不了的人干侦探。干成则皆大欢喜,不成也不觉得可惜。
正如数学家认为,数字游戏是解密宇宙的关键。这个道理还可以套用为:过硬的思维能力是做好一名侦探的关键。所以当记忆力不好时,王鹏就骂:“记忆力是个屁呀!”一直以来,他的证明能力都很好,但数学老师曾批评他:“能当饭吃吗?”所以他就当了饭吃。饭需要一天吃三顿,所以他就一天证三遍。这倒不是因为存心较气,只是因为“记忆力是个屁”。所以记不住,一道题就可以当多道题来证;但记不住,结果只证了一道题。
他依旧要做一个侦探,因为老也记不住自己有什么缺陷,就像你不能要求健忘症患者记得服药。作为一个例外,要做的事只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成则成为例外,不成顶多不是例外罢了。
时间又回到黑夜,天气又不再那么炽热了,思考者抿了口烟,计算着一天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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