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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石饮泉——春日闲论六朝书信及其他

枕石饮泉——春日闲论六朝书信及其他

作者: 维扬之水 | 来源:发表于2019-04-14 11:19 被阅读0次

    春天如此美好。

    一夜小雨,晨曦初现,一路的柳绿桃红都隐在轻雾濛濛中,有点儿像六朝烟水气的江南。清明过后,才几天,桃花已残,叶满枝头。

    一只黑白相间羽毛的小鸟,娇憨灵动地在路上一跳一跳走动,那么快乐,摇头摆尾巴,时而乍乍翅膀,诱我靠近,却又忽高忽低朝前飞。原谅我见识浅薄,不认识,因其叫声婉转清扬,且胡乱诌几句文词儿出来,说不定是只百灵鸟呢!

    “早画眉,晚画眉,绿柳烟浓隐画眉,高高低低飞。

    遥思乡,近依亲,桃花十里笑囡归,侬意久相违。”

    自己做西装皮鞋,即使住监狱或扫厕所也过得优雅从容,没遇到一个似粥温柔的女子于是便一生不结婚,临老还收到个陈丹青这样的好学生给他养老送终的文学画家木心念叨着: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

    古人是喜欢写信的,那时交通不发达,靠人力、信鸽或驿站的快马,山一程,水一程,辛苦送信。不像现在,俩人远隔千里万里,一个电话,上QQ或微信发几条信息,瞬间可以交流,甚至还能视频确认个小眼神儿。感叹一句,还是科技进步好,比如以前去个美国或欧洲,需要坐上大轮船成月的在海上飘,没书看,钱钟书带本英语字典都能在路上翻烂背熟,糖僧曼殊去个日本路上都能编个英语字典出来。现在十几小时飞机就到了,人晕乎,还得倒时差。

    古时写了信咋寄出呢,靠大雁传书?这个没准儿,只知道它一年两次由南往北,由北往南来回飞,落到哪儿算哪儿,只能当故事看。如唐代背景的王宝钏戏,薛平贵唱:

    “那一日驾坐银安殿,宾鸿大雁口吐人言,手执金弓银弹打,打下了半幅血罗衫。打开罗衫从头看,薛平贵百感交集泪涟涟,不分昼夜往回赶,为的是夫妻们两团圆,三姐不信屈指算,连来带去十八年。”

    北宋的李清照借用苏武雁足传书的故事,写出哀怨的词,“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还是靠人力送信比较靠谱,比如唐传奇里的柳毅,高考落榜,压根没往心里去,照样赏玩风景,见龙女风鬟雾鬓的在野外牧羊,心生怜惜,帮她把信千里迢迢送到洞庭湖龙王家里。

    也有用鱼送信的。“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估计是把信写白布上,然后让活鱼吞进肚子里;也可能是晒的鱼干,剖开肚子藏的信。信使提着鱼从远方来了,人就在眼前,有火漆封好的信直接递就是,还巴巴藏鱼肚子里,费这道手续干嘛?莫非机密信函?既然是密信,你老蔡又写成诗传播天下干嘛,唯恐别人不知道啊?不明白,或许这就是古人玩的小情趣。“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比起大雁和鱼,经过人训练的鸽子要靠谱许多,前提是这鸽子不会被人或老鹰啥的逮住吃掉。

    送信,先得有信。以前文盲多,一些落魄的中老年文人,在衙门附近、邮局门口,或街上摆个小摊,代人写状纸或平安家信。

    比如看电视剧《杨乃武和小白菜》,杨家姐姐到京城伸冤告状,拿着杨乃武自己写的状子,找专业的朋友给看,人家一看,呀,写得好啊!不过里面有两句词不对,你说“江南无日月,神州无青天。”这哪能通过呢?即便冒九死一生的危险去最高法刑部大堂滚钉板也不成,得改。提笔改了一个字,“江南无日月,神州有青天。”

    那时还有慈禧老太后,人家自己个儿的家天下,讲究多,要脸呐!所以案子扯到最后,一大批官员被撤职查办,杨乃武得到自由,爱穿白衣绿裙的小白菜换上缁衣出家做了尼姑。

    代写家信,给不识字的老太太写给在外打工的儿子,或替人家夫妻写个平安家信等等。内容无非报个平安,或嘱咐几句,或说寄来的钱物已收到,或念叨几句家常里短,如家里人想你呢,早点回来啊!

    六朝时也有替人写家信的,当时的风气,不但替写,还做帮闲替撩妹,连小夫妻日常生活的细节和床帏间的旖旎风光都帮着构思周全。

    何逊替衡山侯写给夫人的家书,“虽帐前微笑,涉想犹存;而幄里余香,从风且歇。”让你替写信,咋知道夫人床账香呢?莫非你这隔壁老王在人家床单上写过某某到此一游?即便去过,也该装糊涂,当不知道。后面扯得更邪乎,“心如膏火,独夜自煎;思等流波,终朝不息。”感情人家侯爷啥正事也不干,一天到晚只顾想老婆了。

    再如南朝伏知道替驸马王宽写给公主的信,“泪滴芳衾,锦花常湿……九重千日,讵忆倡家;单枕一宵,便如荡子。”那意思还替王宽写个保证书,“公主哇,咱俩在京城欢聚三年多,过得多幸福和谐,我哪里会去找那些倡家妓女呢?虽然离开你一天,就如离乡游子一样孤枕难眠,可心里只想念宝贝你一个。”

    民国汉奸文人胡兰成评六朝文:“倒是在楼阁板上翻出一道六朝文 ,其中庾信的《山铭》及《镜赋》、《灯赋》,一字一字我都读进了心里去。”甚至从《镜赋》里抄一句“临水则池中月出”,从《红楼梦》里提一句描述林妹妹美貌的“娴静时如姣花照水”,两句拼成一句,称赞张爱玲是“民国的临花照水人”。

    网友小青蛙对六朝文化有个精彩评论:“人的尊严,不是一下子打倒的,而是慢慢调教,先是枪打出头鸟,然后造成集体平庸。再树立几个积极分子,接着傲气傲骨的看着从众的妥协气馁无语,接着服从成为习惯,于是大家纵情诗酒去规避,这时间,忽然一声大喝:跪下,不自觉的,一屋子都跪了。”

    确实如此,吴、东晋、以及南北朝的宋、齐、梁、陈,都定都于建康,就是现在的南京。朝代更替频仍,偏安于物产丰富的东南一隅,政治上错综复杂,动辄得咎,文人士大夫除了喝酒清谈、看美女查鼠迹,游山玩水、吃五石散穿宽衣大袖安全,别的也没啥消遣。

    只有这样,才能在一朝又一朝的更换中,消磨了骨气节操,谁爱做皇帝就做,叫给谁磕头就磕头,俺只求经营自己的精神家园,临清流,观佳木,品幽竹,登远山,乃至做小气鬼闭门深夜数算筹乃至挖去李子核再卖。毕竟人生除了当官发财还有青山绿水,国破山河还在,男儿血性,呵呵,那个能当饭吃?

    河北因婚房被强拆衍生事端的贾某龙引颈前有诗:“人生一世草一秋,卑躬屈膝男儿羞。”这事搁到六朝那些诗酒放诞的文人笔下,断断不会这么写,这么做,或许会嗑点药,然后洋洋洒洒骈四俪六写一通,感叹山川日异,房屋换主,最后来一句,“房犹如此,人何以堪!”呵呵一通就算过了。毕竟那时皇帝的江山还经常易主呢!司马家何不食肉糜的傻皇帝说:“朕的江山丢了,老婆羊皇后都跟姓刘的跑了,你们还嘚啵个啥?”

    清明时节已过,近日常有风雨,庭有梧桐一树,紫花翩然,时被摧残。不知陕西张扣扣一案高院最后如何定论,且洗耳以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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