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他的白月光,我情愿放弃朝夕相处的机会,只当他的白月光。因为他不知道,白月光不是真的白月光,喜欢他的人,从来不是我。
我和他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确切地说,我们读大学之后,就几乎没有联系了。再一次相见是在我即将结婚的时候,我不记得距离上一次见面隔了多久,我们面对面,坐在咖啡厅里。相顾无言。
他说:“我不懂,为什么那个人不可以是我。”
他当然不懂,我怎么舍得让他知道这一切呢。他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我怎么可以让他同我一起背负上这样的罪恶感。所以我只是笑笑,顾左右而言他。我说这里的咖啡好苦啊,下次不来这家了。我说今天天气还不错,适合逛街。我说我最近买了一条好看的新裙子,而且还不贵。
他终于生气了,红着眼睛对我说,“陈盼盼你不要岔开话题!”
我突然就哭了,他积攒的怒气倏忽便没了,慌乱地哄起我来。我说我和我先生是同一家公司的,我说我和他有共同语言,我说我们在一起很开心,我说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吧。我哭的梨花带雨,他的眼眶也湿润了。他说初中的时候你说要我等你,可我好不容易等你长大了,你却不要我了。你和他有共同语言,那我呢?我等了你三年,你说放手就放手了?他哽咽着,可我不敢再说了。我怕我会忍不住,忍不住说出来。
我只能说对不起,我说就这样吧,你会找到更好的女孩子的。我说你会找到一个阳光明媚,并且全心全意地爱着你的女孩子。我说你忘了我吧。
最后一次见面,不欢而散。
2
我想起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其实较真一点的话,倒也不算是第一次见面。管他呢,就这样说吧!
初次注意到他的时候是在姐姐的生日宴会上,那时候刚上初中,姐姐刚好是开学的时候生日,说是生日会,不过是他们怕姐姐刚升初中不适应,想帮姐姐跟同学们套套近乎罢了。
表姨母知道今天也是我的生日,送了我一个半人高的小熊娃娃,毛茸茸的摸起来手感很好,我说我已经初中了,不喜欢娃娃。爸妈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这是人家的一片好意!近乎谄媚的语气,我心里一阵作呕。
一楼的客厅里人声嘈杂,让我有些头晕目眩。我推开门想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却发现已经有一个男孩子站在了花坛旁边。月光洒在他的身上,那件宽松的校服披上了月亮的光辉之后居然显得格外的好看。我知道他是我们班同学,但是我不记得他的名字。我也不想去搭讪。毕竟,是姐姐的客人。
我站在那里看着月亮和满天的繁星,顺带用余光悄悄地打量着他。时间仿佛停在了此刻,如果他没有回头的话。他说:“你怎么也出来了?”一个“你”字,让我不由得疑心他是不是认识我。我表面却不动声色,装作熟稔同他继续聊着天:“里面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是啊,人太多了。咱们班同学是不是都来了?”
“应该吧,我也不清楚。”
说了两句,便沉默了下来。我向来不会主动聊天。他与我并肩站在门口,仰头看着月亮。我忽的笑了出来。他不解。我们这样好像两个门神啊。这是我没说出口的话,我觉得没有必要说出来,他是姐姐的客人。
他说你现在这样和平时不太一样,我正诧异着,门忽然被推开了。姐姐推开门出来:“盼盼,夏伟,吃蛋糕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我还没开口,他却说了话:“呀,我刚刚把她认成你了!”
他们有说有笑的走了进去,留我待在原地。那一瞬间,我觉得无地自容。明明认错人的不是我,我也没有要冒充她。
3
她家里有钱,又是独生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我一年才能见到她一次,每次都会被欺负。可是所有人都喜欢她,没有人管我。从来都没有人在意过我。
三年级的时候妈妈说我考试能考进班级前五她就给我买那个十块钱的娃娃,我铆足了劲儿考到了班级第二名,她却说十块钱的太贵了,给我买了个五块钱的。不过没关系,我还是很喜欢。
这是我从小到大的第一个娃娃。我叫它露丝,每天晚上抱着它入睡。可是过年带到外婆家去之后,我的露丝却没有跟我一起回来。姐姐执拗的想要我的露丝,爸爸妈妈对我说,不就一个娃娃嘛,我再给你买一个。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什么好东西都是她的。她的娃娃可以堆满卧室,我只有一个露丝。她想要什么只要撒个娇就好了,可我呢?我需要付出几十倍上百倍的努力才能得到,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她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把我的劳动成果收入囊中。不费吹灰之力。“我才是你们的孩子!”在我这样对着我爸妈喊出来的时候,换来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我沉默了,抿着嘴一言不发。我要逃离这里。我要离开这个家。弟弟把他两块钱的宝剑给了我,他说,姐姐,你要是离家出走的话,我就不能保护你了,我把宝剑给你,这样就没有人能欺负你了。这个傻子!我哭了出来,最后还是没有离开。
只是仇恨的种子已经在心里萌芽了。我听说好好读书以后就可以去外国,我想离开家,我太想离开这个家了,于是我拼命的学习。
过年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呆在自己外婆的房间里学习,姐姐经常会来找我,但是我从来都不理她。我想,只要我不理她,她就没有机会再来抢我的东西了。她跟我撒娇道歉,甚至把从我手上抢走的露丝带给了我,我拿起露丝狠狠地砸到了地上,我说我不稀罕!爸爸妈妈总是因此责备我,我只是说我要学习,没空陪她玩。倒是弟弟,经常会替我辩护,挡住他们的斥责。
我以为生活就要这样过去,我没想到初中了,我和她居然会在一个班级。她是光鲜亮丽的白天鹅,和班里的每一个人都交好,她会和别人聊热播剧,聊明星。我只是一个丑小鸭,每天抱着书啃,只会与别人交流错题。明明在一个班级,我们却像是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毫无交集。
4
在她的生日会过后,不久就是第一次月考了。夏伟考了全班第一,第二是我。老师按照成绩分了座位,他成了我的同桌。看到姐姐眼里骤然暗淡的光,我突然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接下来的一切显得顺理成章。
夏伟对女孩子的八卦并不感兴趣,在我期中考试努力超过了他之后,他开始铆足了劲跟我较量,连网吧都不怎么去了。班上盛传我们在谈恋爱,我们却相视一笑,不为所动。老师倒是单独喊过我们,他笑嘻嘻地说:“没有证据,可不要随便诬赖我们啊。我和盼盼可是清清白白的。”
期末考试我考了年级第一,他也是。但是他名字在我后面,为此我笑了他好久。他说来年再战。我说好。许久没有的畅快。
过年又见到了姐姐,她眉眼弯弯,说我开朗了好多,真好。她手上捧着两盒巧克力,“我爸从俄罗斯买的,给你。”我正惊讶于她的好意的时候,她却说了另一句话:“另一盒可以帮我带给夏伟吗?他说他喜欢吃巧克力。”我一气之下打翻了巧克力盒子。我说:“夏伟不喜欢你。”她沉默着把散落在地上的巧克力一颗一颗地捡起来了,她说,盼盼,我要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我不以为然。
回家后我被爸爸妈妈抓起来教育,他们说我不识好歹,他们还说不许我在学校早恋。我心想,这个讨厌鬼,肯定又向我的爸妈告状去了。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姐姐。据说他们表姨夫做生意,他们搬到哈尔滨了。我无所谓,没有她更好。
我和夏伟还是好朋友,要好了三年。夏伟在初三毕业的时候跟我表白,我说我妈不让我谈恋爱,不然要打断我的腿。但是再等等,等到我读大学了,他们就管不了我了。他说好。我们按照约定上了同一所高中,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也幸运的分到了同一个班,只是不再是同桌了。
5
我一度以为这一份从姐姐的手上抢来的爱情会陪伴我一生,我也没有闲暇去思考到底我是真的喜欢夏伟,还是只是想抢她的东西。高考前一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我告诉自己,等我考完试,我要去哈尔滨告诉那个坏丫头,说我不讨厌她了。我还要告诉夏伟,我其实当初接近他是为了让姐姐难过。我想,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可以接受的吧!
高考考完之后我心情平静,没有撕书,没有扔开水瓶,我平静地回到了教室收拾自己的书本,然后搬着我的书穿过家长组成的人海回到了宿舍。夏伟让我收拾完去找他,晚上有班级聚会。我说好。
爸爸开着借来的小面包车来接我,把我的东西搬完之后开着车便要载我回家。我说我晚上还有班级聚会,他说后面聚会多着呢,不急于这一时。硬生生把我拖回了家。
弟弟和妈妈在家等我,妈妈一把抱住了我,我兀自诧异着。妈妈说,你终于回来了。我不明白他们什么意思。
我妈说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一个双胞胎姐姐,送给表姨夫了,小时候你们还经常吵架来的。我说她怎么了?跳楼了。这句话我已经不记得是谁说的了。我也不记得是谁把姐姐的信和我的露丝放到我手上的了。
我关上了卧室的门,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头昏脑涨。我抱着洗的发白的露丝,良久,躺在床上,把她举起来。我对她说:“姐姐,我原谅你了。你回来好不好?”露丝不说话,只是微笑的看着我。
我生气了,一把把露丝甩开,我说:“露丝,你去陪着姐姐吧。她一个人肯定很孤单。”露丝还是不说话,躺在地板上,微笑的看着天花板。
我趴在床上呜咽起来。姐姐的信被我珍重地放在了我的信匣子里,手太脏了,我现在不想拆开它。我这样告诉自己。
6
爸爸妈妈问我要不要去哈尔滨,参加姐姐的葬礼。我点了点头。
姐姐的葬礼办的很是仓促,表姨母忙着照顾四五岁的小外甥,表姨夫忙前忙后招待宾客。可能悲伤的只有我,我这样想着。烧遗物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和我家那个一模一样的信匣子,眼疾手快的将它从火堆中解救了出来。我没有来得及回想,记忆就忽然涌了出来。姐姐说:“这个信匣子给你,万一以后我们见不到面了,就可以用它来存我们的信了。”我点头说好。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忘了,我甚至不记得我和她什么时候有这么要好过。
妈妈和表姨母在聊着姐姐,我在一旁状似无意地听着。
“哎,这孩子,上了初中就变了。有一回我竟然抓到她给早恋的男生写情书。后来我怀了昌儿,也没什么精力去管她,只能由着她。她更是变本加厉,吸烟喝酒,这还是她们班主任找到我的。”
“小时候还挺乖的,我记得盼盼还经常欺负她。”
“本来我们想着让她当个混世魔王混个毕业也就算了,谁知道,突然就想不开了。”
“可能是高考压力太大了吧!”
“在这节骨眼上,真是作孽啊。可别影响了昌儿的入学。”
“是哦,现在老师都怕这个。”
两个女人在那兀自感慨着,我失声痛哭。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姐姐不是在写情书,她的信是写给夏伟的。夏伟同她说的,零零碎碎都是我的日常。她只是想我了,想我的爸爸妈妈了。我小时候没有欺负她,都是她在欺负我。她一直在抢我的东西,我现在才知道,她最想要的,其实是我的爸爸妈妈。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我当初不知道有多羡慕她独生女的身份。盼盼盼盼,弟弟出生的时候,他们都说我这个名字取得好,真把弟弟盼来了。姐姐的名字多好听呀,晓柔,一听就是一个备受呵护的女孩子。
7
回到家之后,我把姐姐的信匣子打开,一封一封读过去,信件戛然而止于2006年6月,那年我刚读完初二。我依稀想起来初三刚入学的时候我和夏伟吵了一架,但是具体因为什么我却不记得了。
我小心翼翼的把姐姐的信一封一封的封起来,关上了姐姐的信匣子。然后打开了我自己的,姐姐给我的信平平整整的躺在了里面,唯一的一封信。我鼓足勇气拆开了信封。开头就说什么对不起,当初抢了我的娃娃。我缺的是你这句对不起吗?我生气地反驳着。
看完信后我叹了口气,姐姐让我不要自责,她的死跟我半点关系没有。她说她从前嫉妒我嫉妒的发狂,所以才经常欺负我。最后笑嘻嘻的叫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要我原谅她这个小人。她还说自从有了弟弟之后她才真正的体会到了我的处境,她说对不起。她还说不要为她感到难过,说我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亲近的人,说要我替她好好地活下去。
我去你妈的自己滚回来活着!
我这个笨蛋姐姐啊,她不知道,活着才有可能遇见美好。她不知道,那个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宠爱的弟弟也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她的人。
夏伟的电话来的就那么不是时候,在我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之后,妈妈跟我说,夏伟打电话找我。我接过了妈妈的手机。
“盼盼吗?你考多少分?”
“啊?”
“今天出分数啊,你没查吗?”
“呃,我忘记了。”
“哇,陈盼盼,你在骗我的吧!这也能忘?准考证号给我我帮你查。”
我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答非所问的说道:“夏伟,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三开学的时候大吵了一架。”
“啥?”
“就是初三刚开学的时候,我记得我很长时间没有理你。还是后来月考我故意考砸,你跟老师申请要做我同桌我们才和好的。”
“哦哦,你说那次啊。不就是我跟你问了下你那个表姐的事情咯。”
“你当时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她?”
“我那时候同她写信来着,突然没了音讯,我有点担心。后来看你生气,我也就没再提了。诶你这成绩还查不查了?”
“我一会自己查吧,免得你要笑话我。”我强打起精神回了他这一句,然后挂了电话。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夏伟一笔带过,我却记得清楚。我听他问起姐姐,生气于姐姐和他的私下联系,我说夏伟你是有什么毛病非得去找她徐晓柔,他说要不是晓柔谁会主动来找你这个只知道闷头学习的书呆子。
我泪如雨下,床头的露丝还在对我微笑。
我抽噎着骂着露丝,“你这个笨蛋露丝,当初就是这样陪伴姐姐的吗?”
没有人回答我。
8
有人问后来怎么样了,后来我和夏伟高考发挥稳定,他去了北京,我却去了哈尔滨。我最终没有和他在一起。只有我知道,他和姐姐当初两情相悦,他的白月光是姐姐,不是我。我只是一个被他们照顾的书呆子,沉浸在他们给我构建的美好里。我和夏伟朝夕相处,只是为了同姐姐置气。而夏伟同我朝夕相处,是应了姐姐的请求。
我不知道夏伟有没有忘记姐姐,就像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夏伟,但是我已经不想和他在一起了。我看见他就会想起姐姐,我怕我哪天忍不住就会告诉他,姐姐死掉了。我想,我还是继续做他以为的白月光好了,连同姐姐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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