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是留不住的。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穿过墙壁，传入耳中。我放下笔，抬头看向窗外。橘色的灯光在楼下晕染了一团雾，似乎随风摇晃着。
雨势逐渐大了起来，我不禁担心起院里母亲的花来。虽说还有很多花都还没有花苞，但总有那么几个例外的，早早地冒了花苞。会不会被雨打坏？我不太放心，站起来走到窗前，向花园那边张望。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见。
还是下去看看吧。我叹了口气，披了一件外套，下楼去。院里种的是去世母亲留下来的花，这也算是母亲留给我的一种恋想吧。反正都是我一直在照顾它们。
我小心地下楼，不想惊醒管家。在门边的雨架上拿了一把伞，我打着手电向花园走去。初春的气温本就不高，再加上下雨，被风一吹，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拢了拢衣服，我跨进雨帘中。
雨点打在伞上，不算太重。我忍不住伸手去接雨，触手的是一片冰凉。
“这么大了，还玩水啊？”低沉的声音，悠悠地在背后响起。
我并没被吓到，弯了弯嘴角，“总比淋雨的人好。”
“呵，我是灵体，碰不到实物的。这雨对我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不在意的态度，一如往常。
我笑了笑，“这代表你吃不到你喜欢的东西呢。还记得味道吗？”
“味道？开玩笑吗？我早就没有这些感觉了。记忆倒也是模糊的了。”那个声音感叹，“这么一想，我已经离世很久了呢。”
“是呢。很久了。”我有些怀念，曾经还在一起玩耍的时光。
……“是去花园吗。”被他察觉到了波动的情绪，他转变了话题。
“恩，母亲的花，我去看看。”我继续向前走着。石板路上湿漉漉的，有点滑。
“你倒是很用心呢。”那个人轻轻地在我前面显形。耀眼的赤红色，在黑夜，还闪着幽光。温暖的颜色。
“只有这个了。”我的话有些不明，不过他是知道我的意思的。
眼前的人叹了口气，飘进我的伞里。“一起吧。”
我对他笑了笑，配合他飘的速度，继续走着。
我的兄长……就是我身边的这位，在他离去两年之后便以这种姿态陪伴着我，与我一同长大。
来到那几株结了花苞的植物面前，我松了一口气，还好并没有什么事。
“它们很坚强。必要的磨难是不可避免的。”兄长在后面说着，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别样的韵味。
“恩，我知道了。”我起身，环顾了四周。
“早点回去吧。降温了。”
雨混杂泥土的气息，让人有些放松。我深深地吸了几下，感觉整个胸腔都是这种气息后，才满足地转身往回走，“好吧，那我走了。”
“早点睡……别让我看到你房间的灯亮，否则后果自负啊。”兄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打了个哈欠，是有点困了，“好的，不会再熬夜了。”
兄长满意地点点头，送我到之前他出现的地方，然后看着我走回去。直到我进了门，那道视线才消失。我们都没有道“晚安”，一是兄长确实已经永远睡去了，二是这会让我想起母亲。
哦，兄长只能在花园附近的地方活动，基本不会进我房间。除了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听着哲也，我基本不会到这里来，不过既然我来了，就代表要发生什么事了。知道了吗？所以，想我就到花园来吧。我会一直等你的。”
“一直啊……”我倒在床上，脑袋一阵混杂。雨声没有停，带了一点催眠的效果，撑不住眼皮的沉重，我渐渐睡去。
迷雾围绕在我的身旁，看不清周围。我没有目的地走着,和前几天一样的梦境。在这里我回忆起了很多过往的故事，就像昨天才发生一样。母亲，兄长，那些美好的时光，让我无比怀念。
前方出现有点点灯火，闪烁着，引导我去那边。我沉默地走到那里，只看了一眼，止不住颤抖。恐惧、绝望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想逃离，但还是被残忍地推进去了。
谁推了我？
那天是一个终结。
很多年以前的春天，天气挺暖和的。好不容易等到兄长有休息的时间，我便高兴地提议去山上玩。，兄长爽快地答应了。见我们兴致很高，难得出门的母亲已愿意和我们一起去。
阳光洒在大地上，柔和的光辉拥抱着我们。我打开车窗，嗅了嗅山间清爽的空气，脸上止不住的兴奋。比我大一年的兄长，小心地把我拉回车内，嘱咐我不要把头伸出去。我笑着应下。
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再看看车内依旧捧着书看的兄长，我不满地抢过书，“哥哥，妈妈说这样很伤眼睛的。”兄长抬起头，无奈地看着我，蔷薇红色的眼里满满的纵容。
我喜欢兄长的眼睛。那双眼睛总是温柔地看着我，将我的身影融入其中。像是初升的太阳，又像是灿烂的晚霞，所有的一切都让我迷恋无比。
“轰――”车辆撞击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我本就没系安全带，被这么一撞，摇晃地倒向大打开的窗户。兄长眼里装满了惊恐，挣扎着向我伸出手，想要抓住我 。
“哲也――”但他没抓到。
我被甩出了窗外，滚到了旁边的草丛。地面摩擦着我的脸，石子划出一道一道口子。我闻到了血腥味，红色的，湿润的血液从伤口溢出。额头上的血液顺着脸流下来 ，滴到我的眼里。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耳边充斥着尖锐的刹车声。轮胎摩擦地面，划出火花。我忍着剧痛，努力抬头……
爆炸的火光让我睁不开眼。熊熊烈火燃烧车身，在空中上下翻腾。“哥哥……”我麻木地开口。
我的兄长，我的母亲，他们还在里面……
即使是梦，痛苦的感觉依旧清楚地传来。我不停地想遗忘的事情……不停地逃避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再次回想起来。
我从来没有忘记。
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自己房间的屋顶，雪白的一片。“你在催眠我。”我没有移开视线。
“少爷，您是知道的。”那人主动上前几步，进入我的视野范围，是管家。
“前面几次也是吗。”不是疑问句。
“是的。”平淡的回答。
我依旧盯着房顶，脑海中闪过车祸的画面。房间陷入了沉默之中。外面的雨停了，但天还没亮。
“你想告诉我什么。”我轻轻地说。
管家踌躇了一会儿，垂下眼看我，“您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我依旧淡淡地回应。
“您知道一切。”
我没有回答。
再一次陷入沉默。
“你想告诉我这一切都该结束了吗？……这场可笑的……他派你来的。”我突然转移了话题，声音尖锐起来。
管家默不出声。
“哈哈……告诉我……他是如何做到的……他怎么能忘记……”我笑得有些发抖，“他一直想掌控我……不是吗……他一直想着他自己的利益……”
“少爷……”管家欲言又止。
“出去。”我止住了笑声，冷冷地开口。
那个冷血的父亲，当年的事明明是朝着他去的。是他害死了兄长和母亲。他是如何做到的，在妻子和孩子的葬礼上，表现得如同陌生人一般。我知道他并不爱着母亲，他们的婚姻都是为了家族利益……连同我和兄长，都只是他为获取更多好处的工具。
有时我不禁怀疑，当年的事是他所为。他明明很少让我们出门。不是重要场合，母亲都不会被允许出门的，我也是……为什么那天他还同意……答案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知道那天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明明，他是准备那天出门的，可他没去。
管家还是什么也没说，轻轻地退了出去。
我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父亲是怎么想的，这几年千方百计地在我身边安插心理治疗师。他是真为我好呢，还是另有所求，我不知道。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我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全部都是假的。兄长……其实早就不在了，但我还是当他依旧存在，只不过是换一种形式……他从来没有离开我。
人是矛盾体。我深知是假的，却依旧相信。
我躺了一会，还是下床，朝厕所走去。打开水龙头，我就着冷水洗了个脸。还是没有清醒。我撑着洗漱台，低头看着哗哗流动的水。过了半响，我抬头看向镜子。我愣了一下。
镜子里面的分明是我的兄长。蔷薇色的眼里充满了悲伤，我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再见……哲也……”我看着他无声地重复这句话。
像是不舍，又像是怜爱。
“再见……哲也……”
我默默看着他。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缓缓抚上嘴角，发现它在动。终于我受不了
我一直都知道，有一些人，无论你对他执念再深，你都是留不住他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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