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已经足够让往事都将人淡忘了,而一个地方可能连“似曾相识”都变得难言。
元瑾收紧了拉着孩子的手,生怕火车停下时,拥挤的人群会将他们冲散。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车停了,他们随着人流涌向车外。不知怎么,跌跌撞撞就到了公交站旁,这样的状况再正常不过了。毕竟年底将至,久别还乡的人们总是满怀期待和不安的,如果错过了年末的车票,无论内心多么执着,都很难去改变。
而元瑾亦是不安的,只是她的不安更多的是一种怯意,进退两难。她不知道,这个她曾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在她离开了五年之后,会不会变得让她手足无措。也不知道,她沿着记忆再去寻找旧日的房子时,是空屋无人,还是昔人犹在。而见到故人,又该说些什么呢?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元瑾将目光从公交站牌上移开,看向远方,静静等着公交。而手边的孩子却有些不安分,想把手从元瑾手里拔出,并有些抗议地“哼哼”。她自然不会放手,只是轻声地安抚着孩子。
“见到奶奶后我们再去玩好吗,给你买你爱吃的糖葫芦。”显然孩子并不吃这一套,将另一只手伸出,想极力拉出手来。
“州州!不要再动了,人多,会走丢的。”她叹了口气,只得加重语气。那个人一贯安静,可是这个孩子总是顽皮得不像话,这两个人的相似之处,恐怕只有那张脸了吧。
公交到站了,下车的人很多,元瑾无暇注意是哪些人。看着渐空的车厢,她有些心慌,仿佛失去着力点,身处万寂无人的沙漠。可人声依旧鼎沸,不加半点修饰。
一个老妇人蹒跚走在人群中,被拥挤着毫无定向,手中杯子里的硬币发出清脆的声响,与此时匆忙的景象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一个乞讨的老妇人。元瑾拉着孩子反射性地向旁边挪了几步。
老妇人的目光依旧照向她们,摇晃着手里的杯子,仿佛要堵住他们的路。元瑾皱了皱眉,向旁边移去,这时,男孩挣脱了她的手。轻而易举,他向公交上跑去,元瑾怔愣了一下,便去追他:
“州州!”小孩子的步伐小,几步便追上,她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挣脱。有些气恼,又有些无何奈何,她实在不忍心冲他发火。歉疚,或是怀念?
她凝视着孩子的面容,于摩肩接踵间。
而一个颤抖的声音从后背发出,有些突兀刺耳,带着哭腔。
“我的儿啊……”紧接着,不管不顾她的存在,一只嶙峋的手抓住了男孩,使劲向这边挤。
“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老妇人终于挤到了男孩的面前,一把抱住他。男孩受到惊吓,不停地挣扎哭了起来,而元瑾也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她吓得抓住老妇人的手,也不管会不会拽疼她,“您快放开啊,一定是认错人了!”
动静很大,人群中已经有些窃窃私语,纷纷猜测其中缘故。元瑾愈发急了,生怕这是人贩子想出的计谋,动作也不自觉加大了。孩子被顺利拉过来了,而老妇人也踉跄了一下,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上,硬币滚落了一地。她顾不着周围人的指点,抓起孩子就向公交上挤去,车终于顺利开走了,老妇人的声音也被人声盖过了。
一想到刚才的情景,元瑾就一阵心惊肉跳,甚至现在才渐渐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低头看着孩子,孩子也看着她,不再想着要去挣脱了。公交终于开向了目的地,她也暂时松了口气,准备迎接她难以预料的境况。可是当她走向那扇熟悉的门时,又开始退却了,门没有什么变化。正是这样,才让她有种刚刚上完班回家的感觉,一切都是如此适当。正在犹豫间,隔壁的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探出了头,看向了她:
“元瑾?”她语气中透着不可置信。
她回来了。
元瑾拉过孩子来掩饰内心的慌乱:“王姐,这是我儿子,州州。”
儿子应该是六岁了吧。王姐欣然看着她,一身的疲倦还留在眼底。“儿子很像他啊,竟然半点都不像你。”
“不像,他随父亲。”提到儿子,她总能压住不安,多些从容。
“可惜了……”意识到王姐接下来的语句,元瑾立刻岔开话题:“妈还在这里住吗?”
“啊,还在呢,不过她老人家精神总不太好,你怎么就一走了之了呢!”元瑾感觉唇上干干的,嘴里也没什么味道,心中一团乱麻,不知怎么回应才好。
“你妈苦了五年哪,没人照顾,我只能时不时给她送点吃的。”
元瑾的手指收紧了,“哇”的一声,孩子都被她不经意间捏痛了。
“是我的过错,我……”
“你这个没良心的!”说到这句,王姐叹了口气,收回了将要继续说的话。罢了,人回来就好了。
元瑾被王姐邀进屋内,喝了碗汤,等着未归的老人,五年前的往事在浮动的热气中,愈来愈清晰。
他过世了,只留下一个身体不好的老人和刚满一岁的儿子,还有她。孤身一人的她难以承受家里的一切,带着孩子走掉了,可真够自私的。王姐的那一句“没良心的”实在太过温和。在外的这五年,每每疲惫到想要一睡不醒时,那人的面容和明亮的眸子总能适当出现在她梦里。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也时刻成为她又一次坚强的动力,她从不忍过于苛责他,虽然是那样顽皮。
而现在,她终于忍不住回来了,为了她遗忘的老人,还有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
隔着一扇门,外面的声音都变得十分沉闷,只不过,突然一阵清脆的声响,敲醒了门里的众人。
“老人家怕是回来了。”是么,那个被她遗忘的母亲。
她拉开了门,看向门外,傍晚的夕阳打在栏杆上,又似受到呼唤,投向那个声音。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想到一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那是一个蹒跚的老妇人,有些踉跄,手中杯子里的硬币在跳跃,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似乎在念叨什么,很轻很模糊。
“我的儿子啊……”
元瑾听见了。
(作者:晏丹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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