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世上的奇女子呀

采风

天没擦黑，朗弘进了家门，把手机向茶几上一扔，整个人就瘫靠在沙发上。旁边的弟弟朗才戴着耳机在刷二月新番的弹幕。母亲脱下围裙，急忙问道：“朗娃你不是和朋友出去玩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早？”见没人应话，又接着说，“正好和你爸说晚上去看社火呢，你和小龙也一起。”“不去。”两人都没挪窝。父亲坐在餐桌旁，直了直背说：“老祖宗留下的，哪有不去的道理。”“算了，孩子不去咱们去。换双鞋。”

其实以前过年，他是不会拒绝去耍上一耍的。关中的社火表演，传说源自周朝祭祀拜神的宗教仪式，逐渐成为全民老少喜爱的娱乐活动，跑竹马、划旱船、踩高跷、耍狮子、画马勺，还有大头娃娃带头的扭秧歌，和小龙能不歇气玩一整天。但现在，再看到那些成队的游行花车，把三四岁的孩子绑在几米高的芯子上，锣鼓声就像密密麻麻的针尖直扎耳朵眼。他瞥了一眼手机，还是没有云儿的消息，大学第一次老乡会上，她说他唱苏阳的歌很有味道，两人就这样成了好朋友一路相伴。现在毕业在即，却闹起各种矛盾，今天约好陪她逛街，又被发了小脾气。他说不通便转身离开，心里明明很担心她，可一路没都回头。晚上睡不着，耳机里一直循环“你是世上的奇女子呀，我是那地上的拉拉缨。我要给你那新鲜的花儿，你让我闻到了刺骨的香味儿……”

第二天醒来一直头疼，到中午才有所好转。饭桌前，母亲一边给大家夹菜一边感叹：“昨天遇到老同事带着她孙女，哎呀呀，那小脸蛋。朗娃啊，你看......”“妈， 你别说了。”“我亲生的还说不得啊，你要是和小龙一样懂事，念重点学校，还用我说。”“那也说不来，”父亲呷了一口酒，“朗才，家长微信群里公布的成绩单我可看见了，高二下学期再考不到前面，都对不住我的补课费。”弟弟没抬头，在喉咙眼嗯了一声。

小龙是零零后，不像哥哥，有一帮铁哥们。他宁可一个人在图书馆看侦探小说，到现在和班上一半人都没说过话。上次运动会，邻班一个女生在操场的主席台下播音，他在旁边的核桃树下站了好久，最后还是没能走过去告诉她，你的声音真好听。

“对了”母亲问父亲，“上次二伯让你做的活结了多少啊”“哦...那个...亲里亲戚的，就当帮忙了。”“凭什么啊？”，母亲的声音立刻高了八度，“每次都是这样，他给别人都能结，怎么到你这儿就啬皮。”“给长辈搭把手是应该的。”“你把别人家都看的起，是嫌吃的亏少么。”母亲冷笑一声，“你忘了，当年镇上建文化中心组织募捐，别人意思一下就过去了，你送了半月工资也没见给你个啥。还有，你那个同事能得空和领导做好关系升职加薪，就是你爱给人家收拾后摊子还不言传。最老好人的一次，是你拗不过幺妹，把咱爸走的时候给你留的支票换了她的旧庄子。你就不会为咱家考虑考虑吗。”“你声小些。”“我委屈。当年死活不顾家人反对一心跟你的时候，你不嫌我声大，生两个孩子都没坐足月子就和你赶生计的时候，你不嫌我声大，那年冬天大暴雪你在312国道撞车受伤，我一天一夜没合眼的时候，你咋不嫌我。现在孩子拉扯大了，日子过成了，你倒好弹嫌我声大。”说着就眼泪汪汪的止不住，天生很好看的丹凤眼周围一下子壅满了皱纹。“那你想咋？”“你看看你爸，还问我想咋，我的想法他要是听得进去，今天就不该是这个样子。”父亲点了一支烟。朗弘伸手掐了。“爸...”“你别劝他，一头犟驴谁能拉回来。过不成咱就不过了。”站起来就拉扯着要去民政局。

小龙这才慌了神，哥——。放心吧，会没事的，每次都是咱妈闹着玩，咱爸不理她，冷静过去就好了。再说，妈昨天让我帮她消电话卡，身份证还在我这儿呢。女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云儿姐也是吗？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倒是你啊，多去交交朋友，别到最后见了漂亮女孩都不敢搭话。小龙避开哥哥的眼神，转过头默默等着那两人和好。

但是，朗弘这次说错了。人与人的矛盾会随时间的推移像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大，一旦哪天跌落山崖，其威力是不可估量的。

“孩子我一个都不要，我就是瞅上了他的人，可是他从来不为这个家着想，不为我着想，连一份像样的生日礼物都送过，却一直对别人掏心掏肺，还永远认为自己是对的。 二十多年了，我还不了解吗。”“爸，你倒是说句话啊。”“说她也不见得听，还得和我嚷，还不如让她自己掂量清白，这个家哪一样不是两个人一起拼下的，是争一个理重要还是日子重要，二十多年了，我还不了解她吗。”沉默。远处的社火还在闹着，那声音和二十多年前并无分别。母亲不再哭了，转身出了门。

几个小时后，她带回平日常吃的菜，告诉大家晚上做火锅。朗弘摸了摸头，不好意思的说，我突然想起有个事要出去，就不和你们吃了。父母摆了摆手，快去吧，别让人家女孩等急了。小龙给哥哥扮了个鬼脸。“你们......”他也笑了，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今晚的月色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