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老妖与蜚牛和阴儿魂帝负责镇守通幽虚空,监察到绿袍老祖的怨念时,只骇得面色铁青,生恐主人白长爻降下天罚来,连累受过。
而青丘狐穴内,白长爻与镇山猿、云中鹤围坐通幽神葫,
泥丸宫中一条细线自神葫内收回,元神归位,两眼睁开,肉身便不再僵坐。
喜得白蕊拊掌笑曰:“白姐姐可算平安出来了,那淫和尚被封在里面,终有恶报。”
白长爻登时瘫软在地,似是力竭心衰一般,靠着壁面长舒了一口气:“眼下只是缓兵之计,暂时将这妖僧镇压在内。
我也不能逼他太过,以免其萌生死志,弄个鱼死网破,必不能降。
但只要他还在通幽神葫内,我自有手段使之不能破开虚空,脱身出来贻害生灵…”
镇山猿与云中鹤经此一役,亦是气虚神浮,盘坐调息。
倒是白日藏因得两山脉精气,又得风雪人身,颇为意满,手握玉骨折扇,挑了挑眉前发梢,长笑曰:“嗐…每到关键时刻,总少不了我俊藏哥儿来救场…”
白蕊冲他做了个鬼脸,在白日藏偷得风雪尸身后,便也算默认了他这俊藏哥儿的身份。
“白日藏此次功不可没,若无他扰乱视听,想必那妖僧也不会轻易将通幽神葫收入囊中。
其余族人也是上下一心,同气连枝,方能以弱胜强,逆转乾坤…”
白长爻将诸位夸赞了一遍,不禁暗想:我妖族倘是个个都这般同心同德,又岂会分崩离析,教各路正邪修士视作那提升修为的砧上鱼肉,任意宰割?
转又看到浑身血渍,以剑拄地的东宫瑾,不觉轻声笑道:“东宫妹子,我白长爻承你今日护法之情…”
“是嘞是嘞…东宫姐姐原是那光明磊落的江湖侠女,小蕊当初还会误了她,真是…真是那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嘞…”
白蕊先前以己度人,处处提防着东宫瑾,直至见到白长爻与青丘族人联手布下朱雀伏魔大阵,东宫瑾仍旧安守其位,并未弃下她们于不顾,这才算放下了心中芥蒂。
东宫瑾听闻此言,脸有愠色,头也不回,冷道:“谁和你们是一家人?”
“白姑娘,贫道奉劝你一句,妖终究是妖,本性难除,你将它们收于麾下,就不怕给你们青丘族人蒙羞,自食苦果?”
“你这话是何意?我白日藏怎就给青丘族丢脸了?若不是念在你有恩于我等,就凭你一个人族身份,踏入妖族领地,就够你在北荒死上千万遍。”
白日藏看不惯东宫瑾一派玄门正宗的清高样子,欲再开言回骂之时,却见白长爻摆了摆手,摇头笑道:“人界生灵本无有高低贵贱之分,东宫妹子身为人族,自以人族为尊,可亦不该将族类根性定于一处。
妖有正邪,乃其生存之道所致,人有善恶,亦是其心念所化。
我白长爻虽为妖类,但也知何为当为与不当为,全凭乎于心。
此等道理,难道你们玄通观的清玄老祖没有教过尔等?”
“可不是,方才被镇压于通幽神葫内的绿袍老祖,不正是你们人族一员?
修真世界弱肉强食,我们若是给这淫和尚强采了真元,那也是自身实力不济,决计不会言其根性善恶。”
“云雨宗本是异教邪修,即便你们不出手,我们人族亦会自行清理门户。”
“你们人族尚且如此,我们妖族之中生出祸首,同样为众妖所恶,可…异教邪修者,究是何人所定?
如是人界自此再无妖类,当真便有你们圣人口中的大同世界么?”
白长爻昔日与游清玄结伴修行,自然无所不谈,其中提及到历来圣贤的大同理念时,总有疑惑,不知那样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
东宫瑾心下思忖:人界自三皇五帝时,争斗便从未止息,偶有一段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的日子,持续不过百年,终究又会生出祸乱来。
好似无关任何族类,起起伏伏,分分合合,便如同日月交替,寒来暑往,一直就不曾消停过。
难道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
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大同世界真的只存于虚幻的书中世界么?
东宫瑾沉吟半晌,既然想不通,那便不再想这些伤脑筋的问题,只冷道:“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我终究是大道有别。
今日护法至此,也算是我东宫瑾信守诺言,不失道门风骨。
你既然执迷不悟,要与这群妖邪为伍,往后再见,也休要怪我手辣无情。”
她本为玄门修士,降妖除魔乃是其修行要旨,若不是早有异念,以白长爻的狐族身份,便足矣让她痛下杀手。
不曾想与之相处,听讲旁门术数,心生微妙变化,又得清玄老祖神念攻心,鬼使神差,竟教她做了许多有违初衷之事。
眼下又见白长爻连那地阴堡的魔头都收入青丘门下,心中不忿,自不愿再与她纠缠不清。
否则长此以往,只怕自己也要被她蛊惑,沦为善恶不分的邪修。
怨不得清玄老祖迷误至此,青丘骨狐,魅术有如细雨微风,不知不觉间,已然润物于无声。
因而在助其降伏异教云雨宗老祖之后,便生了分道扬镳之心。
“你此刻法力虚浮,举步维艰,北荒又乃妖族边缘地带,势力杂乱,这般出去,与送死何异?”
“不劳白妖主费心,贫道出身道门,妖邪之地实有污我道基,不宜久留,当早去为妙。”
“东宫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好端端的脸又变这样臭了?
你们说的什么正啊邪啊,善啊恶啊的,小蕊一点也听不明白。
但小蕊知道,就像白姐姐说的,只要有心,就能分辨出何为当为与不当为,又何必在意人族还是妖族的身份呢?”
东宫瑾瞥了一眼一脸天真的白蕊,沉声道:“小鬼头,你生来便与妖族亲近,如今数典忘祖,加入青丘,已然丢了人族身份。
往后若要我遇见,当与妖邪同论,再无顾念。”
说罢,拖着残躯,以剑支撑起身,便要勉力御剑飞行,与其撇清关系,远离此是非之地。
白蕊听她说得绝情,原本积累起来的好感登时败灭,趁其转身不备,忽地偷袭一掌,正击在她后心。
东宫瑾本就身负重伤,法力亦损耗到极点,哪怕白蕊只是炼气修士,也经受不住她这突然一击。
只感到气息一滞,缓缓回转身来,便见天旋地转一般,随之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而白蕊则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笑容:“欺负我青丘族人,岂容你就这般轻易离去…”
说罢,又冲那灵智未开的呆猿一笑:“傻大山,大师姐替你出了这口恶气,她既不仁在先,那我们也不必与之客气…”
镇山猿双拳捶胸,发出一声长啸,大是欢愉。
“大师姐如此护短,实是我青丘之福啊,这人族不知好歹,不如趁机灭杀干净,就此剪除后患…”
一旁的白日藏一脸殷勤,配合风雪那股雌雄莫辨的柔美外形,将阴奉阳违一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不可,主人明言,为与不为,皆从于心,如此行径,却是恩将仇报,与邪魔何异?
我心不忍,不若赠她一礼,以清此惠,日后山高水长,再有重逢,或是刀兵相见,亦或是把酒言欢,俱都无愧于心。”
言者乃默坐行功的羽翼仙云中鹤。
她自来清修,以持身正大为念,如今入得青丘一脉,却也正是因为主人白长爻多年间游历江湖,素有扶危助困,仁德玄女之号。
若非如此,施救者品行不端,肆意妄为,那她也决计不愿为了苟全性命而安其门下,行那助纣为虐之举。
白日藏眼珠打转,瞄了云中鹤,又瞄了白蕊两眼,最后两不相干,向着白长爻乞笑曰:“如何行事,全凭主人吩咐…”
一语未了,只听通幽神葫内传出一阵怪笑声:“嘎嘎嘎…你这小贼,属实是个墙头草,方才还在通幽世界暗骂主人坏你性命,这会子又摇尾示乖。
依老妖看来,此贼子才是我青丘隐疾,早晚要倒戈相向。
风雪肉身给这贼子偷了去大是可惜,不若给老妖我夺舍了,放老妖出来,定当竭心尽力,替主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却是那通幽神葫内的黑风老妖闻听白日藏之言,深以为耻,不禁发出讥讽之语。
白日藏眉头暗蹙,心中切齿,指着那悬于空中的通幽神葫,破口骂道:“你乃一介幽魂,修为大损,何等这般狂妄。
若不是主人有好生之德,早将你这小妖炼成灰灰,还不知恩,妄图脱身出来,挑拨我与主人关系。
殊不知我与主人本是五指峰邻友,情比金坚,固若金汤,岂是你这中原野妖可比?”
他自恃北俱芦洲为妖族正统,又与白长爻共为一脉之妖,心底的优越感,自非其他部洲的小妖可比。
戏谑黑风老妖为野妖,也算是名正言顺,亦如那玄门正宗取笑旁门无二。
白长爻听此言语,禁不住“噗嗤”一笑。
摇手一定,一层绿光罩住了通幽神葫,彻底阻隔了两方世界的交流。
“羽翼仙所言甚是,我青丘虽为妖族,可亦非那邪魔一类,所为应当上合天心,下顺万妖,有恩必报,有仇必究。”
转又向白蕊看去,正色道:“小蕊,你毕竟年纪尚幼,世间许多事并非你眼中的非黑即白,非善即恶。
目下你行凶恩人,本当以法正典,废你修为,逐出青丘。
然念你所行,乃是心向族人,非泄私怨,故罚你照看东宫姐姐,日侍三餐,清整洞府,直至她伤愈无碍,任鸟高飞为止。”
言罢,白长爻双手掐诀,口中默念法咒,几个呼吸后,但见碧绿的通幽神葫一闪,整个青丘洞府好像笼罩上了一层幽光,灵气浓郁,有如实质。
正是通幽神葫中残留下的五色天命珠真灵,如今被释放于洞府内,以助诸位快速修补回来。
白蕊心有不愿,可也不敢违拗,只撇了撇嘴,搀起东宫瑾,借此灵脉替她恢复法力。
是日,白长爻与镇山猿、云中鹤各据一处洞穴,采纳神葫灵气。
白日藏则负责巡视山头,护佑青丘山的安危,顺带以化神境修为慑服周边小妖,收作搬运食物和各种生活所需的苦力。
白蕊悉心照料东宫瑾,苦闷难言,又被白长爻教导一回:“我知你有心向善,只不以弱示外,故常行事多诡,凶恶霸道,使人难以亲近。
然甲胄虽坚,只御外敌,随身轻便者,当软纱绸缎莫属。
你本欲留东宫姐姐在此休养,强以中干,无非是卸不下那好胜之心,故力道分寸在握,不伤其根本,他人不知,又岂能瞒我耳目?”
听到此处,白蕊一时无言,只强辨曰:“谁叫她轻视我等妖族,正好显我手段,要生则生,要死则死…”
青丘洞府深处有一高九尺,宽达九丈的云床,乃是她祖奶奶白玄牝遗留之物。
而今白长爻入主青丘,端坐于上,颇有一族之主的派头。
向下方的白蕊微微一笑:“此为执念,亦是争强弃弱之心,我虽不能明悟此理,却可助你斩却此念…”
白蕊正听得有些云遮雾绕,似懂非懂的样子,又见白长爻屈指一弹,立时一道白光射入她的泥丸宫内。
随之神念纷至沓来:“道极而易,强者,无不生于弱,弱者,乃强之始也;
好用强者,乃守内之弱,好用弱者,其已至强极;
亦如上与下,远与近,其可有度夫?
上者上之下,下者下之上,远者远之近,近者近之远;
强无恒强,弱无永弱,乃类于大小,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焉来强弱大小之说?
故人常有强弱之念者,执于一念,不悟强弱本自一体,乃取齿而去舌也。
今以神念通达尔心,小蕊,此念可斩乎?”
白蕊有如身坠一片飘渺无垠的银河之中,只觉四面寂然无声,玄妙孤独,却又无比享受此刻超然物外的宁和之感。
不自觉间心底涌出无限的喜悦,仿佛忘却了世间一切苦闷之事。
极尽世间任何言语词汇也无法形容其中奥妙与玄机。
唯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方能释其一二。
“无念亦无无念,念无所念;
无执亦无无执,执无所执;
非想非非想,空悟空空悟;
念于无中来,斩自虚中去。”
白蕊沉浸在这种极致的喜悦之中,泥丸宫受那白光一照,当即灵犀一动,脱口应接此问。
白长爻看着白蕊闭目盘坐于云床之下,周身生出一道道白光,极速缭绕盘旋,最后纷纷融入其体内,不觉欣然笑道:“悟性圆融,念头通达,果然是独一无二的证道法门…”
悟道之流乃为孩童独有,当今时期,人界除却心如赤子的幕大圣人之外,再也无人证道成功过。
此法门非比玄门修士以及异教邪修通过一层一层的境界提升与机缘密宝的助力,而达以术求道的目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传言乃是悟体天心,以几元神连接上了元神共通体,从而悟得万始一元的本源之道。
远古三教之祖皆非修士那般以术求道,无不是敛神内证,以几心合天心,方成混元无极,不生不灭之道果。
奈何人界物欲横流,红尘因果千丝万结,修士度厄尚且不及,自不能分神以明悟其中玄奥。
白长爻便是依照此问道合心之法,正好借助这一契机,试问白蕊本心,帮她斩却三尸,此三尸亦同三心。
若是白长爻所猜有偏,白蕊本心非为此意,则大有为此尸所反噬之危,最终堕为强胜心念的傀儡,愈发凶残暴戾,性情乖张。
好在白长爻作为她的护道人,与其血脉相连,感应本心如出一体,自无偏差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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