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够,就这样沉沦在烟雾缭绕的世界里,不再靠感观来了解身边的一切,放任自己一片空白,会是怎样。
我捏着瓶颈,把里面的液体晃的叮当作响。不得不说,这液体真劲爆,只是从我的喉咙里过一趟就带来了弥漫的烟雾。
我用力地甩甩脑袋,看到了一个小孩子的轮廓,一个女孩。她翻过两座公园长椅中间的小扶手朝我爬来。起初她只是盯着我看,偏着脑袋。我也毫不示弱地盯着她——我对我的眼神感觉十分良好。不,不对,她焦糖色的皮肤和卷曲的黑发像极了一位故人。那小姑娘对我做了一个鬼脸,还妄图扯掉我手中的瓶子。我的东西怎么能让她抢了去,我把瓶子护在怀里,没好气地皱起眉头。
“你在做什么?妈妈怎么教你的!”一个拎着一大堆包裹的中年妇女朝我这边奔来,我甚至看见了她身后扬起的一串风尘。她扬起手臂让一些手提袋能够滑到手臂上,接着用空出来的手把小女孩拽下了长椅。她用力拉扯着这小姑娘,看那表情就好像我在对她们母女俩做什么不仁义的事情。
“女士...”也许是那些火爆的液体刺激到了我的喉咙,也许只是因为我太久没有发声——总之那位女士停了下来,回头揣测这个尘封住的声音支撑起的年轻人。年轻人?也许吧,至少他们是这么看的。
“这通常是人贩子的小伎俩!”我用下巴点了点那小姑娘。中年妇女负气似的朝后甩着挂满手提袋的手,冲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我却像获得什么大赦一般,耸耸肩,笑着站起来。
她们已经走了有几十英尺了,那小姑娘又回过头来冲我喊了句什么。我没怎么听清,但应该是劝我多喝两口之类的句子。为了表示顺从,我朝她的背影举杯,灌完了剩下的液体。
我把瓶子扬过脑袋,对着阳光。还剩一点。啊,无所谓啦。
它看起来就像水一样纯净,可尝起来却是盛夏的焦躁。这感觉不赖。说什么也要试试在这样的缥缈中沉上十年二十年。或许再多点吧。
我把瓶子胡乱塞进口袋,扯正我的帽子。
我猜我现在像个真正的不良少年。可那有什么意义呢,我没有什么不良,也不算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少年——不,也许是有一点不良的吧。如果喝酒算是不良...喝酒当然算,开什么玩笑。这要是放在以前...以后的日子都没个定数呢,我哪还有脑子去思考一千多年前的情况。
这应该是挺空旷的地方,它曾经是个湖来着。
但我总能感受到一些目光飘忽不定地从我头顶掠过,或是像那什么电视里放的扫描仪那样把我全身扫个遍。
诺,前面就是人们整天吵吵要着朝圣的地方了。我从没进去过,现在也没打算进去。我通常会在草地上那颗孤零零的树下待上一会,可是我现在忙着去能让我沉溺的地方,怕是没有时间去歇会脚了。
“Emrys.”我听到有人喊我。这不可能,谁会知道我那么久之前的姓氏呢?
“来接我。”这是...换了一个声音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会精神错乱了吧。但是口袋里的瓶子提醒我有另一种可能。
这地方真的挺空旷的。
“现在你把小酒馆带在身边了?”我绝对喝出幻觉了。
我摇晃着往前走,路过场地时候,像往常一样扫视了一遍,却顿了一瞬。体内的力量不断翻涌,我尝试着把头压低,好让垂下来的头发能够挡住要从我眼中喷薄而出的金色。我不得不站在那里来保持镇静。当我再次抬起头,一切都变了。周遭那些打量我的人不见了。迎面的是一个小伙子。他穿着连帽衫,帽子遮住了大半边脸。手插在口袋里,弓着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他在我面前顿了一瞬。我能清晰的看到——感受到他。他的眼睛暗了下去,睫毛随着眼中漫出的不安与伤痛颤着,内心像是又陷入了沼泽。
“你看到了什么?”我听到他问自己。“没什么,什么也没有。”这句话甚至在他说完问句之前就挤了出来。“不,不知道。”他思考了一会,又给出了一个答案。在我看来这两句话没有任何区别。
“也许,是回忆吧。”在他加快了脚下的频率走出场地时,才缓缓对自己说出答案。那声音和灵魂一样轻,空气瞬间凉了。“哈!”我嘲笑似的跺了跺脚,在用力把手往下压的同时快步向前走去。
这里的人不像往常一样少的可怜。我一个人缩在最远的卡座里,盯着手中的打圈的瓶子。里面的液体旋转出了金色。柔软的金色一丝一缕的分开,又合在一起,拼出一个形状。看起来像是什么人的头发。我奋力地摇摇头,这是什么破想法。
“伙计,好久不见啊!”是George,我甚至都没有思考。他坐到我的卡座上,转动桌上的瓶子,一一查看它们的标签。我耸耸肩,想要把手里的瓶子往嘴里送。可George立马夺下了。“够了。Tom,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不能这么伤害你自己。”酒瓶被他砸在桌子上。我们一定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只是想试试。” “你试的已经足够多了。再让你试下去就要出事了。”
会出什么事呢。我试过锋利的刀刃、咸腥的海水、汽车的轮子,也试过穿过空气迎接地面。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就像一个摔了跤的滑稽孩子,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继续操蛋的生活。
我翻了个身,把他压到身下。亲吻他的皮肤。光打在他的前额上,又划过他的唇边,给他我不能给予的温暖。我看着他在我身下扭动。听着不断从他嘴里溢出的破碎的音节。他突然睁开眼睛盯着我,我也盯着他。老天,他的眼睛真干净,像水一样。余韵之后我们喘着气靠在一起。
“Tom...”George在我耳边轻轻地摩挲这个音节,“我打赌你不叫Tom。”我猛地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棕色头发的小伙子。“你想起来了吗?”他被我的问题搞的发懵。“想起来?你指哪方面?”这么说还是没有,我朝他摇摇头。“Lancelot...”
“你知道吗,Tomas Merlye,你的眼睛让我想起杜拉斯在他的一本小说中写到的句子,'我遇见过一个人,他的眼睛就是这种蓝,你无法抓住他目光的中心点,不知那目光从何而来,仿佛他在用整个蓝色看东西。'你看起来要神秘的多。”我早就知道,那么彬彬有礼的小绅士一定读过不少书。
“来吧,咱们喝完剩下的这一点吧。”他说着拿起酒瓶猛灌了一口,把瓶子递给我。我让它继续旋转,盯着它变成浸深了的烟蓝色。就好像有什么人透过它来看我。
我好像看见了一座城,插满了飘扬的旗帜。一队披着红色披风的人,在阳光下大声交谈。
一间昏暗的小屋,桌上摆满了看起来叮叮当当响的小药瓶。还有一个少年,和他干净的眼眸。然后硝烟开始弥漫,地面在震动。
我自嘲地摇摇头,把剩下的液体倒进喉咙。“咳咳咳!”火爆的液体刺激着我刚结束一炮的敏感的喉咙。我的眼睛在今天里第二次变了颜色。瓶子从我手中滑落,我无力地靠向这个来自盛世的小伙子。
每次呼吸都带起心尖的颤栗。我总是想借助什么来释放,可眼泪偏偏吝于流淌。
George把手放进我的头发里,侧过身想要吻我。我没有理由不接受这个温柔的小伙子,但我还是躲开了。他的手顺势滑到我的肩上,以很小的幅度揉捏。他多想抚平我们之间的沟壑。“Tom...”他把我揽到怀里,手指摩挲着我的衣料,他总是试图给我安慰,“你的眼睛,它们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很吸引人。”我僵在他怀里。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总是忘不了我的眼睛。他感觉到了我的不自在,我听到他在我头顶轻轻地笑了,“我们的关系...”
“你知道的。”我从他怀里爬起来,盯着他。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的声音会变得冷峻到陌生。等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明亮的眼睛已经布满云翳。我的内心颤抖着叫我逃离。起身,往外走。我拉开贴满碎玻璃片的门,把帽子扯到头上。
风卷过雨扬起的平凡气息,又被急着落下的雨滴打碎,溅在我面前。
“走吧。”他站在我身后,声音很柔,像是怕再碰坏了什么东西。“对不起。”我转过身,看进他的眼底。我才是应当道歉的那一个,“我不能...”在他伸出手来安慰我之前,我就回头冲了出去,绕过他的亮红色的汽车。
他说过他不想看见我一个人,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适应并且习惯了这种孤独。
雨滴穿梭着打碎了空气中残余的寒意,可它冲刷的时间总是太短。破碎的凉躲进风里,藏在路边暗色的灯光中。街上没有什么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在街面上践踏,就像一百个穿着过气高跟鞋的老妪在橡胶地上用力地走。
在一个经过路灯柱的瞬间,脑袋像是突然被灌满了某种液体金属,我朝后蹭了两步,把头抵在那路灯柱上。
但一串咳嗽声让我抬起了眼睛。我的视线落在一个男人身上。他穿着连帽衫,帽子遮住了大半边脸。手插在口袋里,弓着腰。头顶的灯光罩住了他瘦长的身体和一缕从帽子中挤出来让自己立在外面的黑发。这可笑的就像散场的音乐剧,溜进了踢着破皮鞋的街头艺人,和忘记关上的聚光灯。我朝他喊了一句话,想让他早点回去。可他没有动作。“哈!”我嘲讽地点点头,拉紧我的连帽衫,快步向前走去。
刚刷的墙面立在街道上,映着透过烟蓝色棉布的光。醇的像是在心里压了一辈子的感情,但可笑的是,它白的刺痛,像是赤裸裸的伤口。
我突然想起来,刚刚那男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显得过于干燥了。我回过头想看他,但是刚才那地方压根就没有什么路灯。真可笑啊,我只不过是喝了点酒。我知道我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街上没有什么人。我穿过参差不齐的空气,让湿热夹杂着凉在我指缝间流动。皮肤一寸寸收紧,又放松,触及处满是微小的电流。
我路过一个又一个路灯杆,盯着地上的圆。黄色的圆排成一串,延伸到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头发和帽子像章鱼一样紧紧地扒着我的头,我听见雨滴一颗一颗的在耳边炸响。我的衣服黏在身上,我根本没办法让它在我皮肤上摩擦好带来一点温度。地上的凹陷已经盛满了水,我让鞋子踏进去,感受水穿过小小的缝隙带来的颤动。
我拿了一罐腌蛋坐在窗边。地上的一道水痕静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看到水顺着头发流进罐子,那又有什么呢。我从里面拿出一颗蛋。我的舌头在接触它的那一刻抖动着缩回来。我把它甩出窗户,用力地拍上盖子。我得先洗个澡。
在路过储物柜的时候,我顺手把腌蛋扔了进去。玻璃碰撞的声音清脆的不像话,但里面装着腌蛋就不好说了。
水从我头上留下,在锁骨那堆成一片湖,再溢出来,顺着肋骨累积。或者沿着我脊背划下。我看着指尖引下水流,把它们引到该去的地方。
我总是那么冲动。法兰西的小伙子到这里也没多久,他刚从学校里出来,就来到这个破地方工作。我第一次发现他,也是在这个小酒馆,那时候他正在为生活头疼。从必然的相遇开始,我们就形成了这种没什么用的关系。他一片诚心。他想要有人爱他。他想要我好好的。和几十个世纪之前简直一模一样。
我明明什么都给不了。我把他拉近再把他踢走。我总是贪得无厌。
我真他妈是个混蛋。
“没错,混蛋。你只是恰到好处地逃避了另外一个问题。”我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人影。他显得苍老,雾气让他模糊。
“你简直是五大国最差劲的仆人!”我当然是。不仅差劲而且混蛋。我总是迟到。我一直在做错。我还自大到不可一世。可是我还懦弱。我害怕。
我把身体贴在镜子上,凉意透过它刺穿我。
我瘫在窗边的椅子上,盯着从我眼前泼下的雨。我没法动弹。因为现在我全身都疼的厉害。头发糊在肩上,是一片片的白。
既然Lance回来了,焦糖色皮肤的姑娘也回来了,那他呢?也许,他们回来了,我也终于要走了吧。但是我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了。
眼前渐渐出现了红色。先是星星点点的散布,接着它们扩大,直到铺满整个大脑。
挂满旗帜的城堡,大声交谈的骑士,朝阳光微笑的少年。
缺少光线的小屋,占满桌子的药瓶,伛偻着身子的御医。
挂着露水的叶尖,围成一圈的勇士,点在这中间的篝火。
冒着傻气的衣柜,需要打孔的皮带,还有,被使唤着到处跑的我。
真是年轻的可怕。
然后空气开始燃烧,柔顺的金发也染上了泥污。血液阻止不了任何事。城堡冒出黑色的浓烟。鲜亮的红色还在闪烁。我看到了我自己。站在一边,什么都不做。红色的战袍和血混在一起,战士的手穿过烟雾,剑刃反射的光刺在我身上。
在战争的最后,一个黑色卷发的男孩,提着剑,走向我的王。“做些什么!”我朝我喊着。可是我就是站在那。
我看着抽出的剑带出了喷涌的液体。那男孩笑着,红色顺着剑刃滑落。我看着我的王跪在他面前,捂在胸前的手起不到什么作用。他背后的战袍暗淡到罩住白色。
我想上前抱住他。可我就是站在那。
“走开!”我叫喊着从椅子上弹起。我想拍拍额头安慰自己,可是摸到了满手的滑腻。我讨厌这样。
像是气体的进出牵动着肺,连着胃,扯上心脏。这种乏和痛很轻,轻到拂在心尖带来颤栗。但它又重,重到压住肺叶,无法呼吸。这种时候像是只有不呼吸,不动作,才不会触发敏感到不行的难过。
雨已经停了,但是天还没有亮起来,淡淡的青色带着初生的活力。
我抬头看了一眼我的灰色长袍,它轻轻的抖动着。它总是在我的王诞生的那一天提醒我。
我不记得什么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它在那个清晨就停止了。
没有一个痛处,只是乏,乏而且躁。
我要离开了,我的身体不再受我自己的控制,他自己衰老。我要离开了,可是,没有,没什么可是。就是,再见。
我一直盯着窗外,直到阳光过来。
阳光投到公寓楼下小孩子们平常玩耍的地方。那地方现在只有一辆自行车,和一件被雨水泡了一夜的外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提醒着把它们落下的粗心孩子。
雨后的空气让人安静。它清清爽爽,带着青草的的青涩与孤独。我尽量和每一个孩子打招呼,尽量让更少的生物被我踩在脚下。我可能是最后一次朝你们微笑了。
我迈向那棵和我差不多大的树。我甚至想像以前那样跳两下来表达我对它的喜爱,可我现在是个老头子。我靠在它身上。
周围罩着厚重的白色。但我清楚的看到草,一片连着一片。在雨后,它们在眼前爆炸。绿的让人心疼。
树干很潮湿,后面传来的凉让我微微挺直脊背,那一定留下了一片可笑的印记。
我站起来,朝前走了两步。我看到了那片湖。一瞬间,我想逃离。
这是我的王诞生的日子,我要陪着他。我踱过去,躺在湖边。
“生日快乐。”我把手伸进水中。
“嗯,我挺好的。”我撩起它们,看着它们滴落。它们看起来和他们的灵魂一样纯洁。
“也许...”再见在我嘴边踏正步,但我没办法,我不能,我...对不起,“我想你。”水游动在我的指缝间。
“谢谢。”
我看到我的睫毛颤抖,感受到太阳穴剧烈的跳动。我把手从水中拔出来,捂住自己的脸。像滑稽的愚人节娃娃从盒子中弹起,我坐在地上。顺着手指的曲线流下映着一缕缕金色的液体。指尖的触感在变。“不要,停下来!停止!”我把脸埋在膝盖之间,白花花的毛发开始缩短,知道耳边不再湿热的可怕。我的脚趾在鞋子中不停地挠着地面。我以为我清醒了。但是这感觉...
“来接我。”看来不是我喝出了幻觉。
“Merlin?”这声音很轻。我听到了试探的脚步,来到我身后。我被拥抱裹住。“我回来了。”我的王轻轻地蹭我的耳廓。他把下巴搁在我肩上:“我只为了你。”
我的手颤着,一寸寸顺着他的指尖往上移。
他把我拉起来,面对着我。我抱住自己,好让身体平静下来。
“真的。我也想你。”他伸出手捧住我的脸。他的手指抚去我的泪水,轻轻摩挲。
“Dollop-Head!”黑发的男孩不可抑制地跳起来抱住他的国王。可立马又用力推开。国王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他歪着脑袋,盯住男孩手上青色的凸起。
湖水让光线反射,横在他们中间。
措不及防间,Arthur的手探了过来,覆在男孩苍白的手指上。温柔的能融尽冰雪。
Arthur走向他的小法师,抬起手臂,把他笼在怀里。
“我用你永恒的生命做了交换,你不会怪我吧。”
“我在这你就别想整天泡在酒里了。”
Merlin没有笑。他只是让手从Arthur手臂间穿过,把他和自己拉紧,然后把头埋在他肩上。
“Just,just hold me.”
归时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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