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已经很久没离开眼前这片湖水了,自从我被一位女士聘请来照顾这位先生开始。
先生好像老人痴呆一样从来不讲话,只是要出来然后静静凝视眼前的贝加尔湖。
开始的几年先生还能自己走到湖边在湖边坐上一整天,静静地看书或者望着被风吹动的湖面,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然后等我用不标准的中文叫他回湖畔的木屋吃晚饭,然后听到他用流畅的俄语对我说“谢谢”然后又是一片沉默。
慢慢的先生俊朗的外貌有些走样,但依然看得出年轻时候的风采,我知道这是人老了时候的样子,我的祖父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走路开始缓慢需要拐杖甚至需要人搀扶,依然是静静的坐在湖边却不能再坐一整天了,曾经有些丰腴的身材变得消瘦饭量慢慢减少…我叫他回屋的时候他的俄语不再那么流畅。
之后先生得了一场重病,即使精瘦却依然健硕的体格没有了,即使老去却依然发亮的眼睛没有了,即使衰弱却依然发达的头脑没有了,本来精神矍铄的老人如同被抽掉了灵魂变得萎靡,不能再自己走去湖边看那万年不变的湖面需要我用轮椅推着他缓慢前行,常年看的那一本书也不再拿在手边只能静静的躺在先生的床头不被允许触碰,银丝边的眼镜自然也用不着一样被搁置在床头读物的旁边,不怕冷的先生开始依赖轮椅上的毛毯,偎在轮椅里身上盖着厚厚毛毯的先生开始的时候还能勉强的打起精神来看一会儿湖水后来几乎是从天明睡到天黑,但先生依然固执的要求我带他来湖边。
我的中文越来越流利,而先生的俄语讲的越来越不清晰,直到最后先生放弃了俄语使用母语与我交谈。
是的,先生开始与我交谈了,可见先生真的老了,先生像个老人一样的絮絮述说着自己和他的爱人。
先生告诉我他姓明,他叫明楼曾经也是上海叱咤风云的人物,我轻笑觉得那跟我认识的先生很是不相像。然而我只是静静的听着,听着先生说自己爱的人叫做阿诚,说他是自己枕边最合意的书,他能读懂书书也能读懂自己,听先生说年轻时候做过的惊心动魄,不管是精密的谋划还是精准的失误都有叫做阿诚的爱人的陪伴,听先生说自己这一生的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就是救下他当时还年幼的爱人而最遗憾的就是不能给他一场正式的婚礼…
我听着先生说的,听得很认真,我想笑,“先生,您的爱人名字怎么这么男性化…”
他打断我说阿诚也喜欢这么叫他,然而他喜欢他的阿诚叫他大哥。
我有些惊讶,他们竟然是兄妹,先生说不,他是自己的弟弟,名义上的弟弟。
我开始明白先生说的救下还年幼的他,我却不解怎么会有人爱上自己的同性。我开始怀疑先生说的那些惊心动魄、那些出生入死是不是真实的,先生笑笑告诉我,“你还年轻。”
他说他的阿诚在伏龙芝的时候就向往着静谧的贝加尔湖,他们住过巴黎的别墅、上海的洋楼、北平的四合院却一直没有机会来住一住贝加尔湖旁的小木屋。
先生说着刚毅的脸上竟然泛起哀愁,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滑下泪来,他说他很后悔没有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什么国家、什么人民、什么兴亡,他不想与那些再有一点关系,他只想自私一次带着爱人来到静谧的贝加尔湖,但那个时候的这里却也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他说他后悔没有给爱人一个正式的婚礼,让他死之前都只能是他明长官的秘书、明家的管家、明楼的弟弟;他说他后悔爱上这个人把他带进无限的深渊把他带进死亡…
先生说了爱人的死,说的时候反而平静的像在述说着别人的故事:他说阿诚为了他而死,那本是他为自己安排的一场最后的表演,结局不过是同归于尽而他可以好好活着替自己好好活着,但幸运的是他并没有同敌人一同消失,消失的反而是那个笑起来明媚狡黠眼睛发亮的男人。他很后悔自己的计划没有一丝退路,当初为什么逼自己背水而战。
先生一天天的叙述着这些故事直到他说到自己独自来到贝加尔湖,而先生的精神也越来越萎靡以至于这些本来不多的故事被他说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先生醒来的时候精神很好,换了整齐的三件套西装梳光了满头的銀发带上被搁置已久的银丝边眼镜,先生又变得如雅痞一样了,即使现在的先生只能坐着轮椅。
先生礼貌的用标准的俄语优雅的说:请带我到湖边吧。手中还摸索着那本许久不看的书。
整整一天先生都没说一句话,开始只是看书,然后凝望湖面。接着第二天、第三天…突然先生开口对我说你先回家吧,晚饭的时候回来叫我。看着先生竟有些威严的脸我讷讷的说好。
然而晚饭的时候,来找先生却发现他静静睡着,脸上挂着微笑,那是一种满足,先生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先生真遗憾,你吃不到我今天特意学的你的家乡菜了。
先生恭喜你,你应该和你的爱人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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