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站上西安的城墙,向北望去还能看见公元904年的那场大火。
那是一块鲜红的幕布,伴随着马蹄的节奏和金戈的嘶吼缓缓落下,扬起一片尘土。这块帷幕已落下了千年,在它后面,掩藏着一个破碎在悠悠岁月里的梦。有时,当时间急流不经意间放缓脚步,在她平缓的河床上就会出现许多散落的星辰,那些星辰就是这个梦的碎片,而碎片里,折射的是一个时代的耀眼光华。
这个梦最初的模样早已模糊不清,只有人在字里行间拼凑出一个秋夜。那一夜,宽阔的朱雀大街上空无一人,平日里熙熙攘攘的东西两市也早已空空荡荡。这座城市被淹没在黑暗里,只有望不到边的万家灯火宣告着它的庞大。这并不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在城里的每一处灯火下,都有人在忙碌,她们让这座城市笼罩在一种苍凉的鼓点中。秋风吹散了天上的最后一朵云,让月光把一束清冷投到一座高楼的窗边,那里有人在自斟自饮,他飘渺的目光消散在西北方的风里,来自千家万户的鼓点,只有他一人在凝神谛听,并跟着这节拍轻轻哼吟着梦中的诗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他吟咏罢,拿起酒壶,拂衣而去,以一种舞蹈的步伐走进那片月光里。千百年后,这片月光在时间的冲刷下越发熠熠生辉。自此,长安的月光里,流淌着无数骚人墨客的情思。
那饮酒客走后若干年,那万户的捣衣声已成梦幻,在一阵渔阳鼙鼓之后,耳畔只剩下戍角悲鸣,不变的是长安那令人魂牵梦绕的月光。那一年长安的深夜,胡笳声让人辗转反侧。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抬头看着明月,清辉将他的须发染成灰白。他回首向着北方凝视,仿佛看见在铁马冰河中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在命运面前,他的一腔热血也只能凉作一声叹息。在反反复复的叹息声中,一段文字被镌刻在这漫漫长夜里。“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很多年以后,这块刻着文字的碎片为后人所捡拾,这个在西风中摇晃的月夜也就被写入了无数人记忆深处,无数次出现在他们的梦里。
自从杜工部离去后,这些梦的碎片就冷了下去,长安的月也愈加荒凉了。正值月冷风凄之时,一个瘦弱的年轻人牵一匹病马走在离开长安的路上。在他面前,秦皇汉武皆如落叶般倏然离去,他忍不住对这荒诞的世事发出一声嘲笑“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笑了,几年前那种男儿何不带吴钩的豪气早就被身后这座略显残破的王城吸得一干二净。他没能挽救这个风雨飘摇的城,自己却早已变得羸弱而潦倒。此情此景,使他他忽然想起数百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凄冷的夜,魏明帝遣官拆汉孝武捧露盘仙人,将亡汉最后的尊严踩在脚下。“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汉时月亦是唐时月,而面对着这亘古不变的寒冷月光,他无奈地承认告别的时候到了。脚踏无边荒草,仰望苍茫天空,他咏出了留给长安最后的诗篇“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年轻人向东走去,一抹鱼肚白在天边闪现,天就要亮了,梦也将醒了。
年轻人走后几十年,一场大火从长安城北的大明宫中燃烧起来,坍塌的雕梁画栋裹挟着一个关于诗歌和盛世的梦被历史的车轮轧得支离破碎。天是无情的,时至今日他也从未老去,在西安的红霞中,那落幕时的悲壮仍依稀可见。
一千年了,梦或许可以回到大唐,大唐终究一去不还。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