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

“滴--，滴--”，我擦着额头的汗，喘着气调整呼吸，熟悉的声音令我生出一丝厌恶，抬头望着“急救室”那几个腥红的大字，内心的不安多过了厌烦。我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把洗得泛白的书包扔在了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看着忙碌的护士，也想走上去帮点什么忙。高跟鞋撞击地面发出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打断了我的想法。一个女人走过来扔给我一沓纸，尖锐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医药费我已经替你付了，等你妈醒来转给我就行。”“我会的，谢谢。”那女人见我应了，便拖着刺耳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我跌坐在椅子上，听着耳边凌乱的脚步声，拿出手机胡乱地翻着，等待着手术的结束。通讯录里屈指可数的号码被我来回地翻动，手指停留在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上，犹豫许久后，还是打了出去。但并未被接通，我又反复试了几次，回应我的依旧只有冰冷的机械女声，令我有些烦躁。纱窗外的树木在秋风的吹拂下摇曳着，发出“簌簌”的响声，恍惚间看得有些不真切。光线穿过浓密枝叶的遮掩洒下来，斑驳的影子出现在洁白的墙壁上。已是初秋，阳光照射在身子上仍有些滚烫。透过网纱望向窗外，一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我被这纱窗困住了一般。正想着，一颗滚烫的热泪悄然从我的眼眶中溢出来。

​“大姐姐，你没事吧?”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干净的嗓音与医生冷静又无奈的叹息声以及那个女人刺耳的声音大相径庭。我慌乱地抹去眼角的泪水，转过头看她。是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女孩，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正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我兴味索然地摇了摇头，心仍系在一墙之隔的急救室里。意外地，女孩熟练地爬上我身旁的椅子，自来熟地搭话道:“我刚输完液，好无聊的，医院总是冷冰冰的。”我瞥了眼对面白茫茫的墙壁，轻笑一声。女孩有些急了，伸出双手朝我张牙舞爪的比划道:“我说的是真的，我叫林安，但妈妈总爱叫我安安，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爸爸，你知道吗，他们离婚了……”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有些惊讶，不知道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是如何接受这个陌生的字眼的。静默片刻，我伸出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出声道:“叫我小京吧，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她的父母也分开了。”女孩的眸子突然变得亮晶晶的，“小京姐，她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可爱呢?”“不像，她一点也不可爱。”我再次扭头看向窗外，风大了许多，几片叶子坚持不住后就随着风摇摇晃晃地远去了，我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脑袋，问道:“想听故事吗？”女孩点了点头，未及地面的双脚来回晃着。“有一个小女孩，她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直到她的父母发生了一次剧烈的争吵……”女孩看着我，她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灿烂的星星，我看得有些出神，思绪飘向很远。

玻璃撞击地面时清脆的响声将我的记忆撕扯开，数不清的碎片散落满地。装有全家福的相框支离破碎地躺在地上，一个小姑娘蹲在一旁，捂着耳朵无助地哭喊着。这是孩童时期的我，客厅里的叫骂声不断地涌入我的耳朵。在我的记忆里，父母总会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吵一架。我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直到那个盛夏的午后，他们选择分道扬镳。

我最后一次登上父亲的车，车子晃晃悠悠地向前移动着。收音机里不知名的歌手咿呀地哼着小曲，炽热的阳光洒在身上竟觉出一丝彻骨的寒冷。我拼命忍住想落泪的冲动，用手描摹窗外后退着的树木的轮廓。车渐渐地停下，父亲靠在一旁的栏杆上，从烟盒里摸出一根香烟，用打火机点燃，随即从嘴里吐出几个淡淡的烟圈。我被呛得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忍不住道:“您还是别抽了，对身体不好。”父亲很快将手中的烟掐灭，扔到地上踩了几脚，摸摸我的头，用沙哑的嗓音说:“我是戒不掉了，你以后也不会再闻到了。小京啊，你要记住。不管怎样，爸妈永远都是爱你的。”

“我妈妈说过，就算她和爸爸离婚了，但他们仍是爱我的。”我的思绪被女孩颇为得意的声音拉回来，“小京姐，你一定要告诉那个女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许是女孩的妈妈来找她，待我回神时，女孩早已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默念着女孩临走前的话语。急救室的灯暗下来了，我正欲走上前，一阵皮鞋摩擦地面生出的缓慢沉重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小京，好久不见……”依旧是那沙哑又熟悉的嗓音，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了。我扑到父亲的怀里，用略带哭腔的声音埋怨道:“手术结束了，妈在里面，给你打电话也不接。”父亲将提着的水果都移到一边，空出一只手来揉揉我的脑袋，“对不起，小京放心，妈妈会没事的。”窗外的风渐渐停息了，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十分惬意。父亲拉起我的手，朝母亲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