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忘不了她的眼神,还有,那穿过幽暗的走廊,绵长的思念……
第一次见她,是在敬老院还算整洁的房间里,她独自一人,坐在属于自己的床边,默默的注视着窗外,仿佛,世界只有她一人。
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她的存在,是妈妈在清晨打来电话,小心翼翼地问我:今天不忙吧?能不能陪我去看一个人?
妈妈晕车,而且出门总是不记路,所以,只要有时间,我都会陪着她去任何地方。我忙回答:不忙,你要去哪?
电话那边,妈妈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低沉:去,敬老院,我想看看,看看她还在不在?
我没有问太多,因为我听的出妈妈的话里,藏着深深地担忧,还有不确定。十分钟后,我开车带着妈妈出了城,在城外转了好几圈,才找到了她要去的敬老院。
冬天的风,冷的透彻心扉,我给妈妈加了一条围巾,才带她下车。敬老院在一个小胡同里,妈妈走在我前面,脚步里,看得出她的急切。两扇有点歪斜的铁门,被一把斑驳的锁,从里面紧紧锁住。我敲了敲门,一位年纪较大的阿姨,走了过来,透过门缝,询问了被探望老人的姓名,然后打开了锁,指了指对面的走廊,说:进去吧,她在里面呢!
妈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赶忙走上前,搀住她的胳膊,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妈妈的身体,有些发抖,是冷?还是紧张?
快要下雪的天气,本来就有些黑暗,走廊又没有开灯,我和妈妈慢慢的向前走着,留意着要找的那个人。走廊的一端,坐着很多人,一排排,听到脚步声,齐刷刷地伸出头,看着我和妈妈。
我有些不自在,因为那一双双眼睛,充满了期待,像一束束灯光,让我觉得有些刺眼。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却依然没有见到妈妈要找的人,妈妈转过身,轻轻地唤了一个名字。有一位老人,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冲着其中一个房间,指了指:你找的那个人,在这个房间呢。她天天坐在屋里,是不出来的。
妈妈放开了我的手,轻轻地走到了房间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的那个人。回过头,她冲我招了招手:“过来,叫姨姥,这是你姨姥。”我走过去,站在妈妈身边,轻轻地叫了声“姨姥”。她回过头,有些混浊的眼睛,仿佛没有认出我是谁。但当她的目光,落在妈妈身上,眼睛突然有了光,她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叫了声妈妈的小名,然后伸出手,迎了过来。
妈妈紧走几步,上前扶住了她,眼泪就在两人双手握住的那一刻,落了下来。
姨姥已经80多岁了,但还不算糊涂,她拉着妈妈的手坐在床边,两人轻轻地说着话。我坐在一旁,扫了一眼姨姥住的地方。一间不到三十平米的房间,放了两张单人床,床边放了一个掉了漆的木柜,有些杂乱的放了一些药。姨姥的床脚,凌乱地放了几件衣服,我趁着她们说话的功夫,帮她把衣服叠整齐,装进塑料袋,又把药按早中晚进行了分类,重新摆放在柜子上。
姨姥抬起头,眼睛里还留着泪光,她伸出手,拉了拉我的手,然后对妈妈说:你带我走吧,你带我回家吧,我想回家,我不想住这里。要不,你给我儿子打个电话?你问问他,能不能让我回家?我想回家……
我有些紧张的看了妈妈一眼,妈妈脸上闪过一丝心痛,她紧紧的握着姨姥的手,安慰她:好,我回去就给你儿子打电话,让他接你回家。你好好吃饭,好好吃药,等你病好点了,你儿子就来接你回家了。
姨姥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好,好,好,我天天都吃药,一顿也没少过。我没有病,我好着呢,我也不需要人照顾,我能自己做饭。你让我儿子,早点来接我吧!
妈妈和姨姥道了别,匆匆地拉着我走出了敬老院的门,我不敢出声,也不知说什么。外面下起了雪,飘飘扬扬,像离开了家的蒲公英……
妈妈擦了擦泪水,转身看了看敬老院关上的大门,嘴里轻轻地对我说:你这个姨姥,命真苦,年轻时自己拉扯三个孩子长大,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几个孩子都成了家,有了孩子,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照顾她。都嫌她脏,嫌她有病,宁愿一家对几百块钱,送她来敬老院,都不愿意把她接回家。都说养儿防老,有了儿子,不还是要去敬老院?
我伸手接了几片雪花,雪花刚落在手心,就融化了,仿佛是姨姥的眼泪,冷冷的,没有温度……
再后来,我和妈妈又去看过一次姨姥,还是那家敬老院,还是那个房间。但她已经有些糊涂了,连吃饭都需要护工来喂,而且,她也拒绝吃药,总是趁护工看不到的时候,把药扔在床下。
再后来,我就没有听妈妈提起过姨姥,也没有再去过那家敬老院。但,那场蒲公英的雪,飘飘洒洒的样子,我却记忆犹新,因为,没有了根的蒲公英和雪,不知道该飘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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