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没到啊,都快累死了。”阿哲停住不走了,半弓着腰、双手抵着双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走在他前面的张野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朝阿哲丢过去,嘴里骂着:“妈的人家女孩子都不嫌累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抱怨个屁啊!”小希也停下,叉腰看着他们俩咯咯地笑。
“张野这个混蛋!”阿哲暗暗骂着:“非要去什么连车都不通的鬼村探险,从早晨坐车到傍晚还得走几个小时的路,妈的好不容易放个假都不消停,还让我出丑,让他被鬼吃了才好。”
本来阿哲是不打算参加这种活动的,他又胖,平时多走两步都喘,可是小希喊他他又不好意思拒绝。
他们都心知肚明的,阿哲喜欢着小希,小希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感,事实上,暗恋小希的人也不止阿哲一个,她似乎来者不拒,而张野是明着追求小希的。
大家也知道小希有一个从高中开始就在一起的男朋友,但是大学不在同一座城市,天高皇帝远,有一次张野对很多人说:“得让黄岩希为了我甩掉那个男的才显示出我优秀呢。”
张野说完喝了一口啤酒,鼻子都快翘上天了,阿哲知道他喝醉了。那时候张野还没有想追求小希的意思,只是宿舍几个人一起吃宵夜的时候有人心血来潮说起他们班女的谁最野,张野忽然说起“黄岩希”这个名字。
那时候阿哲起了浑身鸡皮疙瘩,他是喜欢小希的。特别是通过曲折的渠道加了聊天软件以后都没见过她发布关于男友的消息,阿哲更是暗暗窃喜。
“这女的可不简单啊,”张野嚼着牛肉串说:“明明有男朋友还整天装单身和各种男的整天乱搞。”
阿哲想,张野肯定是在发酒疯了。
可在座的其他人说:“这女的也是有病,直接甩了不就得了?”
张野轻蔑地笑着,又灌了一口酒,说:“甩屁啊,人家有钱。”
在座的人齐刷刷地大笑。
又一个人不怀好意地问张野:“那你有兴趣玩玩吗?”
张野喝了点酒,说:“看心情啦。”
别人说:“你不会是不行吧,怂了?”
有人笑了,阿哲在旁边默默喝酒,这些人,如果知道他对小希有意思肯定会笑死他的,虽然如此,但还是希望像张野这样的烂人还是离小希远一点吧。
阿哲灌着酒,余光瞥着趴在桌上的张野,张野一向酒量不好,看他那个样子阿哲鄙夷地笑出来。幸亏没人在意他。
“好,老子决定跟她玩玩。”张野说完就吐了,其他人都满意地起哄。
那天晚上阿哲把张野扛回去,路上几次想趁别人不注意把他丢到臭水沟里去。
阿哲有些失落,他没有问小希为什么她要隐瞒自己并非单身的事,可能他问了人家也不一定会回答,平常总是他有话没话地发消息给她,她心情好就回一条,心情不好就干脆不回,可阿哲总以为他是有机会的。阿哲不再主动和小希联系,他想,默默祝福她吧。
谁知道过了一阵子小希忽然给他发消息说叫他放假一起去玩。
阿哲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去了,谁知道张野也在。
“再往前面走十分钟就到了,胖子你不行先回去吧。”张野看着手机自言自语:“刚才还有信号呢。”
“哲哥你还可以吗?”
阿哲见小希如此关切地问他,一下来了精神,“回去?谁知道像你张野这样的人渣会做出什么事呢!”这话他没说出口。
他们跟着张野又走了十分钟,抬头看夕阳都快堕进山谷里去了。
“到啦!”张野喊了一声,阿哲看前面果然是一个村子,一式的瓦房,村口还有一条小溪。
“小心鸟屎!”阿哲听张野这么喊,急忙后退几步,头顶感觉一阵冰凉,用手一擦,是白色有异味的乳状物。
“哈哈哈哈哈……”张野捂着肚子大笑。
阿哲看着手指头上的鸟屎心里有一句话没有讲。
他们进村向村里人打听有没有可以住的地方,开门的老大爷说如果不介意可以住在他家,三个人喜出望外赶紧到大爷家把行李放好生怕别人改变主意。
老人家说他姓李,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就再也没回来过,他年纪大了出不去就只能守着这座老房子,房前屋后种点粮食够自己吃的。
阿哲说要帮忙做饭,老人家说那就去村口帮我打桶水吧。小希他们也说要一起去。
老人家说,打完水要尽快回来,离那条小溪远一些。
小希问为什么,老人家说,那里从前总有许多小孩子去玩,有一年一个小孩掉进池子里溺水死了,村里人去打捞,却总也捞不到尸体。后来找道士问,道士让他父母找一只公鸡,在正午太阳当空时放那只公鸡在溪边叫三声。那小孩的父母照做了,果然鸡叫第三声孩子的尸体就浮起来了,后来人们把孩子埋了,但是都说人在水里溺死以后会变成水鬼,水鬼不能直接投胎,得待在淹死的地方找替身,找到了替身才能投胎。于是村里的人都不靠近那条小溪。
三人刚进村的时候村里都是些老人,有坐在自家门前聊天的,见了他们都和气地问从哪里来啊,也有打水的人,洗衣服也是把井水打上来才洗,看着老人们费力地打水,那时候他们还奇怪为什么不直接在小溪里洗衣服呢。
三个人提着桶来到村口,找到一口古井,井口很小,加上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从井口看进去黑洞洞的有些渗人。
张野把打水桶扔进去,过了几秒才听见木桶落水的声音,他们打好水正要回去,旁边一个老太太端着一盆菜颤颤巍巍地走过来,那老太太大概有八十多岁了,还自己打水洗菜,阿哲说:“不然我们帮奶奶打水吧。”张野不怎么情愿,但是小希表示赞同。
老太太高兴地赞赏他们:“你们这些孩子真是懂事啊,现在很少有像你们这样的小孩啦,像我那些孩子……”
“奶奶,您一个人住吗?”小希问。
“是啊,老伴去得早,儿子出去给人打工了,在外边讨了个老婆,过年才回来一次。”老人说着,忽然又想起什么,接着说:“我那个乖孙子啊,不是我自己说,村里人都说他长得漂亮……”老人说起孙子脸上满是慈祥。
阿哲打断老人,问:“您儿子过年都回来呢,李爷爷家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回来看看他呢?”
老太太听了这句话愣了一会,问:“哪个李爷爷?”
阿哲他们看到老人家这个反应,也吃了一惊,张野说:“就是住在一座门口有大榕树的老屋里的那个。”
老太太脸色顿时沉了许多,问:“你们看到老李了?”
“对啊,我们住在他家,老太太你可别吓人啊。”张野说,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一阵风,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孩子啊,我不是吓你,”老太太叹了口气,开始讲述:“老李家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在我们这个小村子也算家境殷实,可是到了老李儿子这一辈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小李也不愿意待在村子里,于是跟着其他几个年轻人结伴去打工,再没回来。那年过年老李托人给儿子写信让他回家过年可他儿子没回信,老李坐在他家那高高的门槛上等,一直从冬月初等到腊月底都没见儿子回来。
“其他和他儿子结伴去打工的人陆陆续续办年货带回来了,可老李的儿子没回来,他挨家挨户去问人家都说没有他儿子的消息,别人到他家串门,都说他们的儿子怎么孝顺,知道在外边买东西回来孝敬父母,老李只是沉默。他不想要儿子带什么回来,他只想见见儿子。老李就这一个宝贝儿子,老李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不会说话,到近四十岁才讨到老婆,妻子生下儿子以后就去世了,以前儿子小,村里有孩子笑小李克死母亲,老李怕而已受委屈上哪都要把他带着。他带着儿子放牛、带着儿子喂猪、带着儿子在他家高高的门槛上坐着看蝙蝠。儿子要出去打工老李舍不得,但是儿子说他在这里不快乐,老李就说,那你去吧,要记得回来。儿子点点头。
“过了几年老李的身体越来越差,我们听一个从外面回来的人说他见过老李的儿子,于是老李说他要出去找儿子。别人都说,你年纪那么大了就别出去了,万一你儿子回来找不到你怎么办?然后他托那个人说如果有儿子的消息一定告诉他,他养的水牛生了一个牛犊子,如果有消息就拿它作为谢礼。那个年轻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后来那个人果然打听到小李的消息,不过是个噩耗,小李在工地上施工的时候出了意外。他们接的是一个帮人把屋子垫高的工程,有些人为了把房子垫高一些又不想费钱,就请人用千斤顶把屋顶顶起来,然后把砖块填进去,很危险。就这么出了意外,几百个千斤顶,有一个没放稳脱掉了,小李和几个工友没有防备的被他塌下来的屋顶活活砸死了。
“出去打听消息的那个人回来告诉我们,我们一致决定不要把真相告诉老李,因为那时候老李已经病得很严重了。于是我们商量好,让那个人买一些水果送到老李家去,就说是小李托他带回来的,而且说小李的媳妇怀孕了他得留下来照顾孕妇,暂时不能回来……
“老李听说他马上有孙子了开心得合不拢嘴,那时候他已经病得很重了,说两句话都费劲,可他还是不住地笑。”
老太太停了一会儿,继续说:“过几天老李就去世了,他剩一口气的时候还对我们说他遗憾没见到他的孙子……”
三个人都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好,张野说:“你是不是记错了?老人家记性不好吧?刚才我还跟他说话呢”
老太太说:“你们可以去问其他人,当时老李的葬礼还是村里人帮忙办的。”
“老李死了以后他可能记挂他的儿子,迟迟不离去,村里有人在他头七那天见他坐在他家门槛上抽旱烟,像以前他儿子在的时候一样。那时候我们还不信,但后来陆陆续续都有人在他家看见他,他可能忘了他已经去世了,但村里人见他不伤害人有时候还会和他打打招呼。”
老太太说村里的人家门前都要挂一面镜子,死了的人不会立刻回阴间去,也不能立刻埋,得在家里放几天,让他们好好地看看家里的每个角落。但是看了以后他们可能会舍不得走,于是在门前放一面镜子,他们看到自己死去的模样怕吓着活着的亲人就会自行离去了。
阿哲想起李爷爷家门口是没有那样的镜子的。
老太太说老李家门前原来是有镜子的,他儿子小时候喜欢玩弹弓,有一次不小心把镜子打碎了,老李一直没装回去。
张野说不能再回那里去了,小希也表示很害怕,可是他们的行李都放在那间房子里呢。
老太太说愿意和他们一起去看看,而且把东西拿出来以后还可以住在她家里,但她得回家拿些东西。
三个人跟着老太太到了她家,是一座老房子,屋顶都长草了,屋檐下还有鸟窝。老太太让他们坐在客厅里,自己进房间拿东西,过了一会出来告诉他们可以走了。
一行人来到梧桐树下,阿哲壮了壮胆扣了一下门,等了一会也没听见脚步声,正打算推门,门却开了。
“叶家嫂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正好我做了饭招待这几个孩子,你也一起吃吧。”李大爷和蔼地朝所有人笑。
“老李啊……”叶奶奶从怀里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物什,是一只压得变形的怀表。
门里的老人一看到那个怀表顿时脸色煞白。
“老李啊,其实你是知道的吧,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我们也不是故意骗你的,这是忠信留给你的。”说着老太太把那只怀表给了他。
李大爷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只是一只手摩挲着那只表。
“忠信。”
老大爷喊了最后一声儿子的名字就在他们面前消失了。
叶奶奶说也许老李早就知道儿子的事了吧,他可能是不愿意相信所以才留就在人间等他儿子回来,可当他看到这只怀表的时候他信了他知道他儿子在下面等他,也就走了。
那只怀表竟然也随着老人家消失了。
叶奶奶说那只怀表是老李的父亲送给他的,民国的时候怀表可是稀罕的物件更何况在这个小山村里。老李一直带着这个怀表,小时候到村里到处炫耀说他父亲把最宝贝的东西给了他,后来他又把他最宝贝的东西给了他儿子。他儿子出去的时候老李特地叮嘱他带着这只表不能丢了。打听消息的人到他儿子的工地领遗物,知道工资都被工头克扣光了,工头还惹了官司跑了,就剩这个遗物还是小李剩一口气的时候托他工友帮他留着的。
他们跟着叶奶奶穿过小巷去,拿着行李以后他们打算暂时在叶奶奶家住一晚,走到门口,推开虚掩的门。阿哲想,在这样的农村,即使看见故去的亲友也不害怕会被伤害,所以夜不闭户也理所当然吧,他抬头看檐上的旧鸟窝。
“叶奶奶……”阿哲颤抖着嘴唇说:“你家门口为什么也没有镜子?”
“这样啊……”老人家长叹了一口气,说:“错了错了,原来如此……”
她说:“我一直都因为欺骗了老李的那件事情,所以放心不下,现在他知道真相我也应该走了。”
阿哲他们猜:李老大爷去世后,叶老太太也去世了,只是叶老太太因为欺骗了李爷爷的事情耿耿于怀,竟然在村里徘徊了很久,所以李爷爷回到村子里,直到叶奶奶可以对他说出真相解开心结回到阴间去。
但是叶奶奶最后说了一句话:“难怪呢,只有鬼才可以见到鬼。”
老太太随即也消失了。
阿哲想起来张野提议说要去一个常年闹鬼的村子探险,但是那里没有直达的车,于是三人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长途客车来到一个荒郊野岭,但是车在驶上盘山公路的时候出了意外,整车翻进山沟里……
三人面面相觑,如果说只有鬼可以看见鬼,那他们进村时跟他们打招呼的那些村民是什么呢?
“张野你在哪里找的这个破地方?”小希终于端不住了,破口大骂:“妈的老娘不想和你们一起死!”
“我在百度上找的,妈的要不是和他们喝醉酒说错话怕下不来台,你以为我想理你这样的货色?”
张野和小希对骂的时候阿哲仿佛看见他们每说一个字脸都在崩坏,他们的肌肉和皮肤仿佛已经分离,而肌肉一旦动了就没办法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他们的脸已经变得奇形怪状……
阿哲看着,捂着鼻子。
他们的身上好像也有尸体独特的气味……
阿哲用手紧紧护住自己的脸。
“妈的你们俩就在这里吧,老子不陪你们玩了……”阿哲撒腿就跑,后面两个人看见他跑也追上来,阿哲回头看见他们俩的脸跑动之后崩坏更严重了。小希的苹果肌已经垂到下巴了,下眼皮也松垮下来,面部脂肪清晰可见……
阿哲跑到村口,现在是深夜幸亏那群村民都不见了。
那两个人还在追着他,他撒开腿拼了老命跑,出村门,他不敢再回头看,但那两个人的气味好像长了手抓着他的鼻子不放,他感觉恶臭难当。他跑了有几十分钟,终于累了,趴在打着露水的草地上起不来。
阿哲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看四周都没见那两个人,他长舒了一口气。他走了很远终于到长途汽车站,幸亏兜里还有点钱,于是他买了回学校的票。
“怎么前面拉了警戒线?”一位乘客问另一位。
“听说昨天前面那段路出过事故,雨天路滑,司机疲劳驾驶,整辆车翻进山沟里了,惨不忍睹。”
“所有人都死了吗?真惨。”那人继续问。
“听说还有几名乘客失踪了吧,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听别人说的。”
阿哲听着这些话,暗暗害怕,他尽量靠着角落,看车窗外不让别人看他的脸,就这样坐了半天车。
阿哲想起,他们三个是一起出去的,万一别人说他害了他们怎么办?可是他已经叩了寝室门了。
“啪嗒”门开了,露出一个人头。
“喂,胖子,不是说好明天和黄岩希一起去探险吗?你怎么还不收拾行李,怂了?”
那个人分明是张野!他一幅没有睡醒的样子,上衣都没有穿,揉了揉头发。
阿哲忽然换作豁然开朗的表情,说:“我他妈早准备好了。”
出发前张野给阿哲讲过一件事。
他说,小希的男朋友车祸去世了,那个人家里好像很有钱,如果愿意出钱的话他有办法帮他起死回生……
阿哲说,张野你他妈又喝酒醉瞎吹……
张野说只要有人愿意跟他互换身份,不过那个人会很惨,人也做不成,鬼也做不成,只能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做着同一个梦日复一日循环往复……
小希说,阿哲,他离开我了我实在接受不了,你愿意陪我出去散散心吗?
阿哲说,节哀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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