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第一头牛,是生产队解体,包产到户的第一年,生产队分的,归我家和另一家共同所有,轮流使用,轮流喂养。时间大概是上个世纪,公元1980年夏天。我大概8-9岁的样子。
这头牛,是水牛,两只长角,威风凛凛,之前看到过很多小孩放牛的时候都踩着牛头,爬到牛背上玩,我天生胆小,几乎从来没有骑过。我家这头牛,有个外号,叫皮蛋,皮蛋的意思是不听话,用鞭子抽它,它也不理你。夏天,放牛回来总是要把水牛拉到堰塘里泡着纳凉,绳子拴在岸边的桩子上。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堰塘的一圈,水里卧满了水牛,它们彼此观望着,打着招呼。那天,我家的牛,很坚定地要挣脱我手里的缰绳,毅然决然地要朝堰塘中间去,我想是不是堰塘中间的水深,那里更凉快?它想游泳表演给大家看?我不松手,它就冲我呼哧呼哧地喘气,很凶的样子,我心一软,就松了缰绳。就在此刻,对岸也有一头大水牛挣脱缰绳,也朝堰塘中间狂奔,两头大水牛,像两条蛟龙,相向飞奔,水浪四溅,它们迅速地在堰塘中间展开一场大战。
此时,我才知道它们两个有仇,两头牛大战,非常惨烈,四只角对着顶,或互相挑刺对方的身体,彼此伤痕累累。全村的牛全部紧张地观战,全村的人也瞬间都赶来了,大人们纷纷出主意如何劝架。有人说等它们上岸用火将它们分开,有人说用绳索套住双方的后腿,全村人像拔河比赛一样拉……而此刻,幼小的我,满心恐惧,满心愧疚,我认为这是我的错。那时候,感觉牛的生命,比人还金贵。
历来脾气暴躁的父母,却没有责骂我一句,他们也在岸边积极的想办法。
偶尔看到我家的牛被对方的角插住举起来摔倒水中,砸出巨大的水花,我担心我家的牛被顶死了,心脏都要破裂的疼。很快我家的牛又站了起来,接着战斗。它们彼此剧烈的头部撞击,山崩地裂一般;它们尖尖的长长的牛角,猛烈的挑刺对方的肚皮,眼睛……全村人都看傻了,看累了,大约几个小时过去了,两头牛都有些疲惫了,我家的牛年老,体力不支,开始溃败,边打边向岸边撤退,最后快速上岸,夺路而逃……
父母和村里的大人们拿着绳索追赶,我远远地看着,我家的牛向山里跑去,那头追赶的牛,追上的时候就用双角顶一下我家牛的屁股,每顶一下,我都心疼一下……
晚上,父母把我家的皮蛋牵回来了,肥肥的大屁股,被顶的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父母说,两头牛翻山越岭的跑到了另一个村子,在他们的水田里接着打,追赶而来的村民和另一个村的村民一起用绳索将它们套住,拉开了。如果不将它们拉开,它们是一定要两败俱伤的。
后来才知道,这两头牛结怨很久很深,多年来打斗过很多次,生产队的时候都是将它们分开饲养的,干活的时候,休息的时候都不让他们见面,可是,幼小的我哪里知道牛界复杂,牛与牛之间充满了恩怨情仇。
后来,两家大人协商,另一家补偿给我家一点钱,皮蛋归他家了。不过在两头牛大战的时候,全村那么多人一起想办法,也还是有大集体思想的,让我不能忘怀的是,我一直认为是我的错,我错在不该丢掉缰绳,但是这事过去快40年了,也没有人埋怨我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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